阿灿
阿灿是我同事,很平凡的一个女生,是那种扔到人堆里也不会显得多么耀眼的一个人,她身体偏瘦,却长年的坚持减肥,她的脸很扁,有些像大饼,头发长年染成金黄色还烫了很多纹理出来,有些爆炸式,这样的头型配上她偏瘦的身材让她的头显得很大,常常让人有一种身体无力支撑的感觉,她走路时身体略往前倾斜,这样屁股就不小心留在了后面,让人有一种小爬行的感觉,但有时也并不明显。她说话的声音很尖细也很特别,嗓门很大,分贝之高嗓子之特别让人无论多远都能及时捕捉到她特有的声音。
她工作不努力,有些得过且过,她的座右铭是,工作嘛,也就那么回事儿,趁青春赶紧找到个大款才是正道。那一年,阿灿25岁。
阿灿有一个妹妹,没事经常到宿舍来找她玩,姐俩个并不亲近,说着说着就会吵起来,阿灿特有的大尖细嗓子喊起来的时候有些地动山摇,没一会妹妹就气得鼓鼓的拎起小包转身就走。每一次妹妹走了,阿灿就会狠狠的收拾被妹妹弄乱的床铺,并撤掉所有床单被罩逐一清洗,阿灿就是这样,她在宿舍住着正中间的下铺,住她上铺的女孩从来不敢坐她的床更不能蹬到她的床,每一次上铺的女孩都要搬一把椅子出来顺着椅子上去,然后再顺着椅子下来,有时着急的时候就一下子直接从床上蹦下来,“咣当”跌落到地上。阿灿有洁癖,就连她的亲妹妹到她这里借宿,前脚走了后脚也要把所有妹妹用过的东西全部清洗,宿舍里的同事,没有人敢碰她的任何东西。
阿灿身体不好,三天两头的请假,今天感冒发烧,明天乳腺增生,最让我感到奇葩的是有一次她来向我请假时,她说出来的理由竟然是去杀人。她一边说还一边玩世不恭的晃荡着手里的钥匙扣,一边摇着她的爆炸头,一条腿也跟着不失时机的晃来晃去。
原来她嘴里所说的杀人无非是去打胎,她的脸有些惨白,一边看似无谓的继续晃荡着腿一边抬眼看着我。我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一丝迷茫。
不一会,她开心的拿着假条跑了出去。一个礼拜,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养好身体,看着她的笑容,我有些心疼她,也有些说不出来的酸楚。
她和每次一样,找到她最好的伙伴,伙伴就会帮她在外面找个短租房,将她一个人安置到那里,伙伴白天上班,晚上回去照顾她,临上班前会把一天的饭食给她做好,这样照顾她七天,假期结束,她就会没事人一样的回来上班。当然这一切她是不会告诉家里的,何况,她还跟我说,她早就已经没有家了。
阿灿原本有一个十分疼她的爸爸,她曾经骄傲的跟我说,家里两个女儿别看她是老大可爸爸最疼她了,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她总是馋肉,家里养了一只准备过年吃肉的小猪才长不到六十斤,她馋得不行每天拽着小猪的尾巴哭喊着说我要吃肉,我要吃肉。后来喊得多了,她爸爸心疼她就真的找人杀了这只不到六十斤的小猪,就为了她能只上那么一口肉。
阿灿长到八岁的时候,爸爸患上了胃癌,阿灿的老家在东北一个林区,她家的日子不穷不富,但是要救治一个患癌的病人,却并不轻松,没几年家里就被爸爸的病给拖垮了,爸爸病了八年,整整与病魔抗争了八年,最后还是撒手西去了,扔下阿灿娘仨儿。
阿灿的爸爸生前性格很好,生活中不仅疼爱阿灿娘仨儿,就连他病重在医院住院的日子里还和其他的病人谈笑风生,要不是他化疗头发全掉光了,根本没人看出来他是个癌症患者。
连当时的医生都说我爸能坚持八年就是个奇迹。
阿灿每每跟我回忆她的父亲,嘴角总是带着一丝笑。阿灿的父亲过世三年后,妈妈在好心人的撮合下又找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带着一个男孩来到了阿灿家,阿灿和妹妹都很反感却没有办法,两姐妹匆匆读完了高中就出来打工,除了逢年过节,她们基本是不会回去的。阿灿说,那里现在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阿灿的妹妹每一次和阿灿吵完,没几天就又会给阿灿打电话,两姐妹一块出去逛街,回来买大包小包的吃的穿的用的,我从来没有见过阿灿的妹妹上班,却见她用的都是高档货。有一次,我见到阿灿的妹妹在宿舍里玩到很晚,不一会看到宿舍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阿灿说,车的主人是她妹夫。
阿灿妹妹的丈夫比阿灿妹妹大20岁,离婚有一个男孩儿,有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和阿灿的妹妹结婚两年,对她很好,物质上总是有求必应,有空的时候也带她出去旅游,或者她出来玩时如果他方便就会开车接她回去。这一点,阿灿很羡慕,阿灿说,妹妹是难得的转正的主儿,可以名正言顺的过好日子。
我问阿灿,你不想找一个对你好的人过普通的日子吗,哪怕这个人没有钱。她不可置信的看了看我。
对我好,什么是好,没有钱拿什么好,谁跟你结婚他都会对你好的,但前提还是钱,有钱才有一切。
这是阿灿永远不变的信条。
公司年会,董事长的司机兼保镖难得回来,公司的员工见到他,都热情的叫他龙哥。龙哥年纪不大,大概二十八九岁的样子,身体结实有纹身,留着板寸,戴着墨镜,脖子上架着一条又粗又亮的大金链子。走路呼呼带风,说话吆五喝六。他是司法警官学校毕业的,听说会两下子,还挺能打的。跟了董事长多年,结婚才两年,结婚时董事长还亲自给他张罗了高档酒席,红包就包了不下十万,有点半个爸爸的意思。
龙哥很少出现,阿灿第一次见到龙哥,就迷上了。她追问我龙哥的来头,然后又缠着我要龙哥的电话。我通过公司的人事档案可以调到龙哥的档案,但是我不想那么做。但我忘了我的手机里存着很多同事的备忘录和通讯录,有一次趁我半夜睡着,阿灿偷看我手机,抄走了龙哥的电话。
联系上龙哥的阿灿很兴奋,没过一个月,她就很少回宿舍住了,经常夜不归宿,无论下班多晚,她都要洗好脸化好精致的妆拎包出门,直到第二天天亮时才疲惫的回来,洗把脸然后上班。后来我知道她和龙哥混在一起,我说你不要和龙哥在一起。她很干脆的说,我愿意。
没多久,阿灿又来请假,她说她的乳腺增生病又犯了,而且最近身体严重不舒服,恐怕又得去杀人了。但是都不知道这个人的爹是谁。
她说她避孕药过敏,如果不小心中标了,只好一次次以这样的方式伤害自己。而她的身体在这样的折腾中变得越来越不好,我总是看到她苍白着脸,脸皮也干了很多,好像老了好几岁。
临近年底,公司行政管后勤管理宿舍的人要求每晚必须严查员工的归寝情况,因为不久前在公司对面的园区刚刚发生了一起命案,一个年轻女孩半夜一个人夜行被一个中年男人抢劫最后错手而将女孩杀死。为此近年底时公司为了员工的自身安全更是加大了宿舍管理制度。每一次查到我的宿舍,行政后勤人员都十分头疼。
你们组里为什么总有人夜不归宿。
查宿舍的管理员一边拿着笔和本一边皱着眉头。我不能多说什么,阿灿的这种情况我若如实上报,得到的结果定是公司将其开除,我不想她失去这份工作。所以我选择沉默。
后来我几次劝说阿灿。不要再半夜一个人出去,也不要再去找龙哥,她说,她爱龙哥,很痴迷,为他做什么她都愿意。随后她看了看我。愤愤的说,搞什么呀,公司还检查宿舍,当我小学生啊,这么大的人了我还没人权了么我?
她摇晃着她的爆炸头,大着嗓门说着。
没几天,阿灿的母亲来看阿灿,给我们每一个人都带来了她家乡的特产,说是温泉鸡蛋。吃了可以大补的。我知道阿灿的老家有温泉还是个旅游胜地,这种温泉鸡蛋在他们家那里卖给游客可一点都不便宜。
阿灿一边尖着嗓子一边招呼着我们吃温泉鸡蛋,一边说,什么温泉鸡蛋,补什么补呀,就是普通的老母鸡下的蛋,拿到温泉水里咕噜两下,拿出来就是温泉鸡蛋了,忽悠鬼呢。
阿灿的妈妈也不接话,就是笑,还和阿灿一并热情的招呼着我们吃鸡蛋。除了鸡蛋,她还带来了她亲手做的石蛋。阿灿总说她的妈妈很泼辣刁钻,可是在她的面前,我觉得她的妈妈反倒显得极其温柔起来了。
一年后,龙哥随董事长被调到别的城市,阿灿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龙哥。她的一片真情,就这样结束了。
转眼,阿灿28了,她最近开始安静起来,不再那么火暴。她说,是她下狠心的时候了。
我说下什么狠心。她说,要豁得出去自己,再不豁出去就老了,老得没人要了。她说,给自己最后一年的期限,无论怎样都要给自己找个大款消费掉,趁着年轻大把的捞钱,不然过了三年就豆腐渣了,到时想捞钱也不容易了。
女人嘛,就得豁得出去自己。她撂下这一句,又拎着包走了出去,外面,正风雪连天。
两个月后,阿灿回宿舍收拾东西,她说她要从宿舍搬出去,他找到了大树,对方在市中心很好的地带给他租了房,她终于可以结束这种住员工宿舍的群居生活了。她的妹妹也过来帮她一块搬,看起来也似乎很高兴的样子。没一会,阿灿的东西就全部搬走,我顺着阳台看到楼下停着一辆叫不上名字的黑色小轿车,阿灿将东西全部放进车内,然后有一个男人下了车,他理了理阿灿的头发,温柔的将阿灿扶进车内,然后上了车,离开了。男人大约四十六七岁的样子,有些瘦高也没有中年人的油腻,头发很直很顺,穿着衬衫牛仔裤,挺干净的一个人。
自此,除了上班时间,我基本上见不到阿灿的。她依然时常请假,各种理由,脸色却越来越憔悴,虽然她过上了她想过的生活,可我并没有发现她哪里过得比从前快乐。
一年半后,阿灿提出了离职,她说她的乳腺增生越来越严重,要是再继续做文字材料工作,对她的病情不利,她想要好好休养一下自己,我没怎么犹豫就给她批了。她走时是她妹夫和妹妹一并开车来接的她,并不是那个她找到的那棵大树。
后来,曾经照顾过她的伙伴告诉我,阿灿以为她找到了她可以停靠的港湾,可事实并非如此。一切都是阿灿主动的,一开始她通过很多人多方打听,四处撒网,先是打听对方的财力,然后人品,然后是家境,还有夫妻关系。多方打听之后她的目标锁定了这个衬衫牛仔男人。她的理由是男人不是太有钱,但是人品正,跟了他不会有麻烦。阿灿找了一个中间人搭线,主动约男人到一家饭店吃饭,两人很直接了当的谈明了关系,比如每个月男人给阿灿多少钱,给阿灿租多大的房子,阿灿也不能干涉男人的家庭和生活,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
那一年阿灿28,男人46。
男人的确是给阿灿租了房,但并不是套间,只是市区一个三室一厅当中的一室,阿灿想才刚刚开始就没有要求太多,就安静的搬了过去。在以后的相处中,阿灿并不快乐,男人给的钱不多,太忙的他根本没有时间常来看望阿灿,阿灿显得很寂寞,时间久了,阿灿觉得孤独,去酒吧玩时阿灿认识了小良,小良是一个正值年轻的小帅哥很会逗女孩子开心,没几天两人就走到了一起。自此阿灿便和小良常常私自幽会。哪想有一次两人正在出租房的大床上忘我缠绵的时候,被突然出差回来的男人抓个正着,男人十分愤怒,指责他不遵守他们的约定,最后男人断了她的钱也不再继续给她付房租。
阿灿最终一个人在出租屋里闷了好几天,然后决定离职,离开这个地方,重新开始。于是回来后不久,她就打了辞职报告。
阿灿就这样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了。转眼,已是多年。
有一次,阿灿的伙伴和我聊天,无意中提起阿灿,她说她们依然还有联系,只是断断续续着。
她说阿灿离职后就去了省城,没多久就找如愿找到了一棵大树,顺理成章的就嫁给了这棵大树,买了房也买了车,原本衣食无忧的日子指日可待,却在婚后三年未内怀孕,到医院检查医生说她的身体状况很难生育。自此阿灿的丈夫总是和她争吵,男人家境殷实自是想要一个香火传宗接代。阿灿四处求医无果后,就离了婚,一个人去了南方,在南方她先后四处撒网,先后靠到几棵大树,但都无疾而终。
听了阿灿伙伴的描述,我更加心疼阿灿。希望,她能早日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归宿。
三年前,开始用微信,有一个人加我,请求信息里写着,阿灿。我通过了她的请求。
阿灿简单问了我的近况,说想念那一段年轻的时光。
我隔着手机屏幕问她,你过得好吗?
她说挺好的,现在正怀着孕呢,过一段时间应该就能生了。她说,有一个稳定的家挺好,要做妈的感觉也挺好。
她还说她又回到省城,在省城买了房,丈夫是一个普通人,不好看也没有什么钱,但是对她还挺好的,带她四处看病,现在她终于有了孩子,半辈子,终于可以当妈了。
我说,恭喜你,阿灿。
隔着屏幕,我能感觉到,阿灿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