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绿皮车

这一年过得太快了，让人猝不及防，我挤在人群中瞭望，才恍惚自知，这已是春运。哪里是我的站台，这该死的绿皮车，永远配不上一个高级点的车站，一个看体型将近两百斤的脚从我的脚上拂过... ...

心里开始犯嘀咕，这事千万不能让小米知道，不然她肯定要冷嘲热讽一个堂堂office lady，出差坐啥绿皮车，还要坐24小时，又不是不能报销。我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明明我是有预算的。再抬头放眼望去，看见每十几个人中就有一个背着大大包袱稳步向前的人，对，这就是我想要追随的脚步。

这个社会喜欢和年轻人说“我劝你善良”，而我进入车站的时候就开始感受着这份善意。站立笔挺的武警叔叔，他俩戴着绿色N95口罩，我感受着医护最高级的配置。之前，这个岗位的人会形同工具人，纹丝不动。于是，会让人用他肩章的级别去评估他的价值。这次，我突然发现他们会“动”，他看见徘徊蹒跚的老爷爷会身体前倾，低头招呼。由于我的视力不佳，在不戴眼镜时也会严重影响听力，我试图想听清武警叔叔和老爷爷的对话，不用猜，看他的眼神，第一句应该也是：“老爷子，您需要帮助吗？”如果我的爷爷还在，我希望他迷路时也能遇见这样的人。思绪停顿三十秒，我又变卦了，希望自己也成为那个可以给老爷爷指路的人。

终于来到对应车厢，瞅了三眼才瞅到自己的卧铺位置，是那个和天花板一般高的上铺。我拉着箱子就停在了前面，正在打量我该怎样发力才能将这个20kg的皮箱举过头顶。坐着旁边的叔叔貌似看出了我的心事，“来吧，小姑娘，我帮你。”还没等我拒绝或者接受这份心意，箱子已经被举起一米多高了。

人群中，我往往不喜欢讲太多的话，不是怕言多必失，而是想倾听这个世界。我手握一杯卡布奇诺坐在车窗旁，下铺住的是一对老爷爷老奶奶，他们和中铺的中年叔叔阿姨说：要过年了，我们老两口也回家看看，在外一年了。奶奶说完漏出整齐又洁白的牙齿，眼睛眯着，看样子很享受，也像是在回忆这一年有趣的事，又或是在想象家里的小树苗是不是长高了，院子有没有积雪。看他们的年纪和状态，我猜老爷爷老奶奶应该是在大城市帮儿女带孙子了。中年阿姨应该也是这么想的：“阿姨，你们家孙子几岁了?”老奶奶哈哈大笑，她说孙子已经读大学了，不需要照顾了，他们这一年是在亲戚家的厂子上班了。说起来还有几分骄傲。那个中年叔叔很好奇：“你们过了退休年纪了，还能做什么工作啊？”老爷爷说，“你可别说，我们的工作可好了，我看门，老婆子搞卫生，每天都很轻松，拿钱还多，我们这一年攒了不老少呢！”我很怕一不小心听到老爷爷和老奶奶的年薪秘密，老奶奶赶紧接住话匣子，“对对对，因为我们家亲戚包吃包住，我和老爷子赚的都是存款，没啥花钱的地方。你看，就像是现在过年，我俩还领了过节费，车费相当于也是免费的。”中年阿姨叔叔频频点头，仿佛在诉说对这种亲戚的一种向往，抑或是对退休生活的期待。对我而言，两者都有之，两者都没有。我更欣赏这对老爷爷老奶奶，他们没有把亲戚的帮助看成一种施舍，也没有当成一种依赖，更没有因亲戚收入高于自己很多很多而心生不满。他们话里话外都是对亲戚的感恩和对生活的热爱。

咖啡喝完了，我尝试爬到上铺，结果有点恐高，在中铺的楼梯愣是停了两分钟，老爷爷站在我的身后，他说：“丫头，你慢慢爬，我在后面看着你。”老奶奶嫌弃地说“丫头掉下来，你这把老骨头也接不住啊！”整个车厢都笑了。中年阿姨说，这个车厢的床铺安排挺人性化，高中低铺和年龄成反比。阿姨话音刚好，吓得我恐高症都没了，蹭蹭爬上去，脑袋和车厢天花板相遇发出“Duang”的一声，大家都知道我成功“登月”了。殊不知，这是年轻人最后的倔强。

行走绿皮车，车程仅一天一夜，比我特地坐飞机打卡网红景点看到的世界还大。行走绿皮车，我不再听信“我劝你善良”的循循善诱，而是相信有人不需要教。

愿我每年都有乘坐绿皮车的勇气和机会，愿我们可以真实且表里如一地表达自己。那样，我们可能不需要特地安排绿皮车了，因为每个颜色的车都有独到唯一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