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是吾乡
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不舍得离开了。
不知不觉,已经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七年。七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九月的午后,哥哥带着我,拖着行李箱沿着桃子湖一路寻来,那情景依稀就在昨日。我想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时的心情,好奇,期待,不安,恐惧,交织在一起,仿佛驶入浩瀚大海中的一叶小舟。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离开家吧,那种滋味也许就是漂泊。那时,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舍不得离开这座城,就像当初舍不得离开家。
七年的时间,在漫长的岁月长河里也许并算不得太长,弹指一挥,白驹过隙。七年的岁月,亦不算短,我在这座城里书写了自己关于青春的大部分回忆,重新认识了自己。读了一些书,遇到了一些人,做了一些想做的事,努力过,失望过,憧憬过,伤心过,收获过许多快乐,也留下了很多遗憾。
此心安处是吾乡下着雨的黄昏,撑着伞走在熟悉的校园里。坑坑洼洼的路面,积水在路灯下闪着明暗变幻的幽光。雷声从遥远的地方隐隐约约地传来,闪电时不时地穿透雨雾。因为修地铁的缘故,车辆绕行,原本并不宽的木兰路,人来人往,车流穿梭,分外拥挤。即使如此,我却并未觉得嘈杂,这里依旧让我感到亲切、心安。这是我在这里度过的第七个春天。
这些年,除了回家,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感觉到同样的温柔、亲切。记得去年找工作,一个人坐火车去别的地方面试、签约,听到一首歌突然就泪流满面,心里默默地下定决心放弃了。
狐狸告诉小王子:“你在你的玫瑰花身上耗费的时间使得你的玫瑰花变得如此重要。”对于小王子,也许世界上也有五千朵一模一样的花,但只有他浇过水、除过虫的那一朵才是独一无二的玫瑰。对于大多数人,你度过的时间,留下的回忆,让一座城变得独一无二。即使还有千千万万美丽的城,也不足以安放你的心。心无所安,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漂泊。用狐狸的话来说,这便是驯养了。你驯养了一座城,同时也被一座城所驯养。不同的是,你只有这座城,而它还有千千万万的居住的人。
时间的脚步,始终在向前,无论你愿不愿意。我们都是时光的过客。我一度以为这座城就是人生旅途的归宿,然而还是走到了又要启程的时候了,虽然并不知道下一站会在哪儿。人生是否注定漂泊?
特别喜欢东坡词里的那一句“此心安处是吾乡”。苏东坡的一生仕途坎坷,历尽漂泊,他的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他晚年在写给自己的诗里说,“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读苏轼的作品却极少流露出悲悲戚戚的漂泊之感,反而多壮语、快语,开豪放词的先河。人们喜欢苏东坡,大多是喜欢他那种旷达、平和,即使身处逆境,漂泊他乡,也总能为自己的心找到寄托。苏轼每到一处,大多能努力为当地百姓做实事,广交朋友,颇有政绩,就像杭州的苏堤,至今仍然烟柳婆娑。苏轼热爱生活,即使处境艰难,也绝不忘记发现生活的乐趣。被贬黄州,他泛舟赤壁,饮酒高歌,欣赏“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壮美河山;被贬惠州,他寻访山水,品尝鲜果,留下“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怡然自乐;被贬儋州,更是高歌“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的豪情壮志!
我们大多数人或许做不到苏东坡的这份洒脱、旷达,但相信缘分,相信时间的神奇力量吧。人生需要不断的启程,那么我心所安,便是吾乡,自然少了许多不必要的漂泊之感。最后摘录一段《小王子》中话,作为结尾吧。
如果不去遍历世界,我们就不知道什么是我们精神和情感的寄托,但我们一旦遍历了世界,却发现我们再也无法回到那美好的地方去了。当我们开始寻求,我们就已经失去,而我们不开始寻求,我们根本无法知道自己身边的一切是如此可贵。
——安东尼·德·圣埃克苏佩里 《小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