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猪

我以前养过一只猪，后来它长大了，我需要杀了它过年。

我对他说：“嗨！”它说：“嗨，你的鞋子真漂亮！”我说：“这不是快过年了吗？买了双新鞋，有点挤脚，嗯，对了，我得杀你了，不杀你我就没法过年啊！”它说：“我知道，从你把我抱回家喂养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需要我的。”

我说：“你快别这么说，说的我都舍不得杀你了。”

它笑了笑，说：“不会的，不会的，你肯定不会舍不得的，你要是真不杀我，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我从小到大都在为有一天被你杀掉而活，我活着的意义就是让你过一个好年。”

我说：“哈哈，你能这么说，我真高兴，好像人生多了一个知己。”

它说：“没有人会把猪当知己的。欸，你不着急杀我吧？”

我赶紧说：“不着急，不着急。”

它凑近我说：“那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以下内容都是它对我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有改，我也没有插一句话。）

你还记得以前你在猪圈旁边放了一盆桔梗花吗？一开始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她一直在哪，一句话都不说。

但是有一天，醒来觉得甚是爱她，我毫无征兆的爱上了一株连花都没有开的桔梗，平平常常的那天也因此有了不同的意义。爱上她，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以前觉得我一定会喜欢一头丰腴的、粉红色的、毛不是特别多的母猪，嗯……那至少得是头母猪，可是那一天，我这些标准在她面前全都作废了，她连猪都不是，可是我还是如此爱她。

当我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并没有欢喜，一股失落感这我心上缓缓流动着，我感觉到忧伤、苦恼、沮丧、烦躁、内疚、愤怒、心虚、傍惶、痛苦、自责……我感到原来属于自己的某种重要的东西,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强行剥夺了。因为，桔梗花不会喜欢一头猪。

幸运的是，我自我调节能力还不错，我接受了所有的事实，我爱她，她不爱我。

我仍开始接近她，她一直都没对我说话，我把每天饲料里我最爱吃的肉丝挑出来，攒了小半年，送给她，她并不喜欢。

后来我才知道，她喜欢农家肥，那么美好的她，怎么会喜欢大粪？我是头爱干净的猪，我无法忍受闻到猪粪的味道，想想连二黑那条爱吃屎的狗都从来不吃自己的屎，何况老猪？

可是她喜欢啊！于是我在方便之后，我在我的排泄物上滚了几圈，包了一包猪粪送给她。

她对我笑了。

她竟然对我笑了，我顿时觉得，哇哦，原来猪生的意义不只是为了让主人过一个好年这一件啊！原来我还可以为了别的事物活着，原来猪生的意义会变的，是需要寻找的。

我从未像那时想拼命讨好谁，身上沾些猪屎又有什么呢？让我吃屎我都愿意啊！

在我高兴到极点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年底我的生命就结束了，我第一次因为预见死亡而恐慌，以前觉得看不见未来是痛苦的，原来看得见的未来更是痛苦的。

我想我要不还是离开她吧！

她说：“谢谢你。”

我说：“不用谢，不用谢，你要是喜欢，我每天都可以给你送的！”

她又笑了。

过了一段时间，原谅我只是头猪，具体时间对我而言没有意义，我也不用上学或工作。反正就是过了一段不长也不短的时间，她说，她有预感，今晚月色不错，一起看月亮吧！

我拒绝不了，我觉得，我肯定是走进她的心了。

那天晚上，我就躺在她旁边，因为我站着看不到天空，只能躺着，一只眼睛看天上的月亮，那天月亮真圆，我们静默着。花好月圆，夜晚。我希望我能死在那一刻。

她说，你把眼睛闭上。

我觉得她要吻我。于是我把看月亮的那只眼睛闭上了，另一只眼睛眯着偷偷看着她。

我看见，她开了花，蓝色的花瓣轻轻颤抖着，我只有感谢上天，给了我两只眼睛，我才有机会看到如此动猪心魄的美。

她只绽放了一瞬，又重新闭合。

她说，好了，睁开吧。

我才意识到，此时此刻，我应当闭着眼睛。

她又说，你觉得月亮美吗？

我说，美，动猪心魄。

她说，可惜，时而圆，时而缺，时而乌云密布。不管阴晴圆缺，我都无法拥有他所有的光辉。

我终于明白，她爱着那月亮，蓝色的花为了才会月亮绽放。因为她不爱我，所以我没资格看到她最美的时候。

那一刻，我也终于看到，我们之间一直隔着猪圈的栅栏。

她说，你知道桔梗的花语吗？

我说，我知道。

她说，嗯。

我说，嗯。

讲完了。

我听这头猪讲了那么久，着实有些不耐烦。我说：“嗯，挺不错的故事。”

它哭了，说：“这故事只能感动自己。”

我说：“我不喜欢那盆花，随便种的，要是喜欢我就不会把它放在猪圈旁边了，我更不会喜欢你，所以你讲的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它说：“我能不能烧炭而死？我喜欢这种死法。”

我说：“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因为杀猪的时候不放血，肉不好吃。”

它又说：“你的鞋子真漂亮，但是却有些小，硬塞的话，磨的还是自己的脚。”

我把它杀了，过了一个好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二黑不喜欢吃今年的猪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