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爷子讲他的故事

印象中，他是个少言寡语，正直不阿的人，很少和谁谈起他鲜为人知的过去…就算有人问起，他大多也是缄口不言……

今天下午稍些失落的我，以慵懒的姿态躺在沙发上看着最爱的电影，有些入迷，甚至心无旁骛。  不知他何时从卧室转移到客厅的，也不知他沉默了多久才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关于情感

他说他，和儿女们不分昼夜地照顾了她四个多月；他说她，晚年经历了太多折磨，不断透析又要输液；他说他们，都尽了最大的努力，不论金钱或是体力……

之后，他回想起她在重症监护室里醒来，长时间没看到他时紧张的样子，小孩子撒娇般的问，"你去哪了？我以为他们把我卖了…"

(他讲到这，我几乎能想象得到她那时无助的样子多让人心疼，我后悔没有对她再多点包容和耐心)

他还告诉我，一年前，她是睡着走的，没什么痛苦…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详细，清楚地听说了她最后的时光。

关于他们从前的故事，曾一直是我渴望知道的。

庆幸的是，在他的她离世的前两年，(那时她也是痛缠身，四处求医…)  我曾经大胆问起过他们是如何相识的。当时我没有抱多大希望能够听到我所期望的答案。

没想到的是，我不仅听到了，而且还是他讲的。他那样一个木讷，不善辞令的大男人讲起他的爱情，竟也会露出年轻人那般涩涩的笑容…

他说：她和他，一个出身地主，一个出身富农，家境殷实，富足有余。但七十多年前，社会的大变革，彻头彻尾地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她，无奈搬去外婆家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而他的家庭更是一夜之间家贫如洗，食不果腹。

他深知生活窘迫，开始顺手干起捡烂菜叶儿的活儿……

可能人的一生中真的有命中注定。他说他十二岁曾经捡过她家的烂菜叶儿，也看见过十二岁的她，梳着用红绳捆绑的羊角辫的样子。

她听后不相信他说的，经过一翻争辩还是记起了……说是有一个背箩筐的男孩儿曾经站在自家门外回头看过她。

十九岁的他和她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再遇见。他又回到曾经捡过菜叶儿的地方竟是为了婚嫁，那一刻他还未见新娘子便知道是她…

听到这里，我觉得人生真的奇妙无比，所谓无巧不成书，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我好奇问她，"十二岁的他，帅么？"  "不好看，满脸痘儿…"她努力回忆，笑着答道。我又问他，"她好看么？"  "就那样吧，那时候不讲究…"他低下头，腼腆的笑。

他们的爱情，是怎样的爱情？能让彼此忠贞坚守七十年呢，令我心生羡慕又充满好奇……

关于工作：

他说，他从小就很爱学习，成绩优秀本以为能用知识改变命运的，却没曾想高中时期正赶上政策抓的紧。成分不好，富农出身的他被严令禁止考好的大学，他只能选择离家较近的普通的师范学院，被迫成为了人民教师。

那段时期成分不好的人大多都是把心提到嗓子眼儿过日子。

家里藏着粮食不上交的会被理解成欺负贫下中农；家里有把菜刀的那就是用来和贫下中农干仗的；就连讲一句"吃不饱"都会被人认为是攻击国家粮食政策。

好容易毕了业，回到乡镇上当了高中老师，不久又赶上了贫下中农再教育，不得不上街接受人民监督当一名小学老师或是选择跟着生产队下地干活儿去。

那个年头众说纷纭，人言可畏，他就是再行的端坐的正，也会怕被人借着监督的头衔指指点点。为了求一份内心的宁静，他选择了后者。

差不多一年吧，上面政策又有变，他从田地又回到了乡镇高中，一直待到晚年……

我出生以后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对他晚年的工作算是很熟悉的。陪他出入学校，是我儿时最频繁的活动，也是我最乐意和骄傲的事情……

他在那所高中做了大概近五十年教师，教数学和体育。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但在我有意识以来他就升为副校长了。

我儿时所引以为傲的就是大家口中的"校长外孙女"。

他是后辈和学生最尊敬和喜爱的，自然而然我也受到了很好的照顾。哥哥姐姐们会主动和我打招呼，玩娱乐建材我也可以优先，甚至逛小卖部都可以免单。

想想那段日子，真的美滋滋的……

大约一个半小时听完了他的故事。

他口中的所坚持的爱情和所执着的事业，是他所有故事里我最爱的，因为我对这样的他并不熟知。——重情义，有原则，又疯狂热爱自由。 

他，我的外公，一个普通人民教师，很爱他的妻子和外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