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名利看成副产品

之前写过一篇关于奖励的文章。主要是说，虽说奖励可以提高一个人做事的积极性，但是一个好的奖励，还是最好不要让人有为了达成某个额外的目标才做这件事。否则，想要努力达到的目标会变成额外目标的筹码，进入到“劣币驱逐良币”的恶性循环中，导致原本那个想要达成的目标就很难达成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在真实世界中，想要摆脱这个怪圈很难，因为生活并不会以个人意愿发生改变。好比有个热爱绘画的同学，学生时代闷头苦练画技，成为了高手，最后很顺利地找到了工作。结果呢，当他真的以画画谋生存之后，生活就强行把挣钱这个目标强加到了画得好这个目标之上，结果画画本身就没有意思了。而在这个时候，如果不追求挣钱的话，那就要面对活不下去的威胁。

所以呢，有人就说了，千万不要把兴趣变成工作，把兴趣和挣钱这两个动作分开。挣钱时就安心挣钱，不过是个工作而已， 同时兴趣就只是兴趣，好好磨练技艺，完全杜绝功利。

或许，这种思路能让一个人在做事时保持恒久的动力，避免纠结，保有一定的幸福感。但是这种做法的结果也是我们喜闻乐见的，那就是平庸。好比我父母都是国企职工，周围环境，包括他们自己，对工作的态度往往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基本都在想着赶紧下班回家做自己喜欢的事。他们在工作没有投入足够多的时间和精力，在兴趣上也没有投入足够多的时间和精力，所以不管是工作还是爱好，绝绝大多数都只是平庸。

所以显然，如果只是享受生活，把工作和兴趣分开是无可厚非的，甚至是首选的生活态度。但是呢，要想追求卓越，这种做法可能就不是那么合适了。

对于追求卓越的人来说，“如果你为之工作的目标不能让你感到兴奋，那就别再为它工作了。”做事没有兴奋感，那也就没什么机会做好。

有人说了，不是有一万小时定律嘛，只要时间到位了，大神就不是梦。嗯……实际上这种说法是有问题的。想要追求卓越，重点不在于时间，而在于不断进步，所以才有刻意练习这回事。而且，普世意义的卓越，是一定要有普世意义的标准。

好比下象棋，有许多民间大神，在他们社区取得了神一样的地位，像我姥爷就是这样的人，在社区内战无不胜。但是被一个小区的人说下棋下得好就是卓越了么？根本不是。换一个小区，人家根本就不认识你。卓越，不一定要让所有人认可，但必须要让很多很多人认可。所以，姥爷连上了互联网，在QQ象棋上厮杀，刚开始玩的时候也就冲到业余四级，据说这个等级连象棋入门的最低级别都没到。现在退休十多年了，一天没事干只下棋，每天能下十几个小时，最终也不过下到业余六级，还经常生气地摔鼠标。我问他这个级别是个啥水平？他告诉我说，发挥得好的话，或许能在市里拿个名次，还差得远呢。

要想卓越，就不能完全杜绝功利，你得找到更强的对手竞争、学习。自称的卓越根本不是卓越，要么让广大群众认可你，要么让业内最牛专家认可你。

那么想要卓越，把爱好当成了工作，不就又掉入“兴趣是挣钱的筹码”的陷阱中了么？根本坚持不下去，连动力都没有了，又何来卓越？

这里有一个解决方案，就是把名利看成副产品。

有这样一个古老的实验，是研究老鼠如何对奖励做出反应。实验是这个样子的，把一只老鼠装进笼子里，笼子里有一个控制杆，老鼠只要一推这个控制杆，就会有一个通道把食物送到老鼠面前。实验结果如我们所预测的，老鼠被关进笼子之后很快就学会推控制杆了。

然而有意思的是，如果老鼠一推控制杆，机器就给它食物的话，老鼠很快就会对推控制杆这个动作丧失兴趣，之后它就只有在饿的时候才会推动控制杆了。然而把如果老鼠每次推控制杆得到的奖励变成随机的，也就是有时候给一份食物，有时候给几份，有时候什么都不给。结果是老鼠痴迷了，推控制杆推到上瘾，根本停不下来。

于是心理学家给这个现象起了一个名词，叫做“变换奖励原则”，也就是说当某个行为的奖励变成不确定的时候，人就会对这个行为上瘾。

赌场就是这样设计的。我小时候调皮总喜欢去游戏厅，那时候的游戏厅里一般都会放一个苹果机。苹果机的玩法很简单，跟幸运大转盘是一个道理。投一个代币进去后系统会给玩家若干分数，玩家可以把这些分数压在玩家觉得可能会中的水果上，当玩家按下开始的时候，转子会转，最终会指到转盘上的某个点上。如果这个点正好是你压的水果，苹果机就会吐代币，如果这个点指着的不是你压的水果，那就算你输了。

这里面的设计就很符合“变换奖励原则”，有时候让你中，有时候你中不了，然而更多的时候，结果是“差一点就中”，让人感觉可能会中，然后人就上瘾了。记得在我经常去的游戏厅里，有一个大叔一直在玩苹果机，能从一大早玩到深更半夜，结果只能是以他老婆揪着他的耳朵离开收场。

于是，我们只要改变自己的看法就可以达到这个效果。

在研究老鼠的实验中，老鼠痴迷的是推杆动作，食物变成了这个动作的副产品。那么相比较而言，如果把名利当成是副产品，把兴趣本身带给人的多样化的体验看成奖励，乐趣就要比把名利当成奖励多出许多。在这个过程中，奖励甚至是不可预测的，也更容易让人上瘾。

虽然名利只是这个副产品，但也不是毫无用处，因为名利完全可以衡量一项工作是否卓越，所以完全可以看作成为自己是否卓越的衡量标准。同时，以副产品作为参考标准的话，也能够把自己的一些自以为是的看法纠正过来，从而取得更能被大众接受的进步。

当然了，这只不过是一种能够增加在追求卓越时幸福感的方法。必须明白的是，在追求卓越的过程中一定会失去许多，即使是对某件很正面的事情上瘾，也不是没有代价。一样会占用时间和精力，一样会减少玩乐的时间，一样会减少和爱人温存的时间。

所以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或许平庸带来的幸福感更强。上班时老板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下班时间一到就马上收拾包走人，回到家吃个外卖就开始看剧打游戏，除了上厕所，连床都不用下。这种生活当然无可厚非，但是，就算是过这种生活，如果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久而久之就很容易会被一种巨大的空虚感吞噬，到那个时候，一样会很痛苦。

但如果我知道如何变得卓越，我知道我为了某种当下的幸福感失去了什么，并且我知道在危机的时候该如何应对，那么这种平庸的幸福就会过得相对踏实一些。至少，我知道这世道不是优者生存而是适者生存，这种生活是我自己主动选择的。

所以关于对自己行为的奖励，只要不掉到怪圈里增加不必要的痛苦，选择适合自己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