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岁的内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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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年来最强烈的无聊感产生于二0二三年的十二月份，北方即将迎来一年中最冷的日子。
那时我刚满五十周岁。虽然早就知道按照公司的规定自己要内退，只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顺其自然即可。
因为是一对一通知，同事们并不知道我即将内退的消息。从接到通知到宣布内退的一周时间内，唯一的事情就是各种“整理”：整理电脑文件，编制工作移交清单；整理自己的私人物品，一一装箱。私人物品主要是两大类，一类是春夏秋冬四季的职装和皮鞋，另一类就是专业书和兴趣书。心想已经干了三十年，该干够了，于是又将箱中的专业书放回到书柜，留给下任参考吧。
工作期间参加的最后一个会议就是宣布自己内退、新负责人到岗的会议。已是临近晚上下班的时间，一位同事忍不住掉了眼泪，大家的情绪都有些低沉。散会后，主动拒绝了大家的帮忙，让同事们正常下班，等待家人开车来接。离开公司时，时间已过了晚上八点，办公楼里静悄悄的，将办公室的门钥匙放在同事的工位上，默默地将箱子搬到电梯里，大厅门禁照常发出“一路顺风”的问候。上车时，我忍不住回望了一眼，这是我工作了十五年的地方，这是我此刻之前不论刮风下雨每个工作日都要来的地方……似乎应该张口说点什么，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宣布当天就自觉退出了所有的线上工作群，次日“云参会”频道不再推送打卡通知，第三日相关的系统权限被清理。三天前是上班工作的河东，三天后是内退赋闲的河西，三十年的职业生涯在短短几日内彻底终结，真的是非常干脆利落。
内退是美好的，浑身说不出的轻松。可以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可以再不去看林林总总的KPI，可以不用在大下雪的早晨急匆匆赶到公司开会，可以不必再看领导的脸色、照顾同事的情绪，不用再想年末的考核要如何冲刺，述职报告要突出几个亮点总结几条教训……但这只是最初的感觉。
内退后感到的并非只有轻松。首要就是收拾自己从办公室拿回来的东西，逐件拿起职装，分类、叠放，想着这些质地优良的衣服再难派上用场，莫名的情绪便渐渐涌起、堆积。隔窗的阳光热烈温暖，我整个人却如同虚脱般无力，就那么呆呆地坐着，就觉得累，缓不过来的累。手机放在旁边，忍不住地看，说不清是盼着它响，还是怕它突然响起来。我只能暗暗安慰自己，不适应是正常的，忍忍就过去了。
闲下来也不代表开心和自由。平时家务做得马虎，彻底打扫时才觉得任务量实在是不小，整理衣柜、橱柜、厨房，边边框框、犄角旮旯擦起来费劲，以前怎么没意识到做家务竟也是如此不容易呢？手里忙着，脑子里却是管不住的走神，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周一八点四十，该开办公会的时间点；下午五点半，哦，下班时间到了；周四，是指标完成情况追踪日；今天二十二日，按惯例该准备司务会汇报材料了……有时候甚至希望时光倒流。
内退是对我是福利还是惩处？此时的我只能说不知道。
一天，几个要好的同事叫我去吃告别饭，看着他们说起工作时的模样，心里竟然抑制不住悲凉的酸楚。吃完饭已到了下午上班的时间，同事一起回了单位，而我只能独自一人回家，走在路上，突然就想哭了，我现在与别人“不一样”了，说不清是自卑还是自怜的感受。
我恨自己的放不下。
难过了一个月， 每日如同趴在窗玻璃上的苍蝇，看着有路、前途光明却从没想着怎么飞出去。家人从刚内退时面对我的小心翼翼，再到不断地安慰，最终无可奈何，只撂下一句话：该说的都说了，下步的路怎么走，自己看着办吧。
我也想，不能这么过了，再这样下去，心病好不了，身病就来了。四季轮回，不可能总是郁郁葱葱的夏日。念头一转，能干的除了家务，又努力想出几件事情：十年前就对心理学感兴趣，不妨找个咨询中心深入学习、认真探讨；练习毛笔字的草纸上已落了灰尘，可以提笔用起来；五个调的葫芦丝须得重新吹起来，竹管快干裂了；从小羡慕作家，先从坚持写日记爬格子做起……该如何开头呢？对，清单管理，给自己定个每日作息表！ 每周一次读书会，每天写日记，偶尔写随笔，擦拭好葫芦丝、翻出八本心理学相关书籍，开了一支新毛笔。
当时间被各种事情填满，感觉慢慢好起来，无聊空虚仍会在天气阴沉的日子里、在读书休息的间隙、在清晨洗脸照镜时……偶尔袭来。
转眼二月份，春节来了。儿子放寒假、女儿休年假，家里热闹起来。人多了，做饭买菜卫生等家务占去更多时间，写字看书等事情倒成了“忙里偷闲”。
采买年货、回老家祭祖，放炮熬年，看电影，每天变着花样吃……不觉间又到了三月份。
时间是剂良药。慢慢地接纳，慢慢地调整，不抗拒，不躺平，先学会与那些不好的感觉作朋友，某一天会突然发现这些特殊的朋友已很久未曾“光顾”了。
内退一百天时，恰逢“三八妇女节”，工会组织女职工采摘活动，我第一时间报名参加。那日晴空万里，没有一丝云彩，天蓝得如同通透的宝石。和风暖阳中，我与同事久别重逢，打招呼、拥抱、开玩笑，兴高采烈地摘草莓。我知道，我的“心病”已经好了，我又跟大家“一样”了。
我适应了内退的生活，自以为更懂得了工作的意义，懂得了面对世事变化时要去主动求变，懂得了生活的丰富多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