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心灵之约谈谈情,说说爱

无法完成的告别

2018-10-19  本文已影响31人  蕭鍾傑
我真正怀念她是在很多年以后。

但我从来没有向人提起过她,因为我不能确定她是否真实存在过。

我没有为我们的分离有过一丝遗憾,甚至觉得她消失在我的世界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是那天我躺在苏丝斯黎红沙漠中,看着平静又温柔的星空,突然想起她对我说,“离别不是结束我们的关系,只是在其中加入更深刻的东西。”我好像明白了她在我生命中的价值。

在我们分离过后的无数个日夜,在许多瞬间,她的声音跨越过时间,跨过空间,跨过我们之间横亘的万水千山,和我的意识交织在一起,让我在那些瞬间突然明白她曾经想要向我表达的一切。

而从前我只觉得她看不起我。

她经常在我面前说一些我觉得难以负荷的话。那时候我还只是一个懵懂的中学生,她对我说“我们的生命是对宇宙意识的忤逆”,她说我们的教育只是为了让大部分人有事可做从而减少社会动荡,她说世界上除了黑色白色黄色皮肤还有一种蓝色皮肤的人他们世代生活在非洲非常隐秘的地区,她坚信这个世界真的存在龙和灵魂,她跟我讲赛斯书和“幽浮理论”。她说的东西总是让我着迷,那个时候我的世界除了家人就是学习,但我觉得她和生活在不一样的世界,她好像能从许多地方探知到这个世界的细枝末节,并且用一种非常坚定的口吻告诉我,让我以为这些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我记得有一次她用她惯有的确信无疑的口吻告诉我,所谓的世界是一片假象,我们其实是一个个放在装满营养液的缸中的脑子,通过电脑向这些大脑传递信息,我们生活的一切都是通过电击大脑想象出来的。她说的如此真切,我听完之后愣了半天,突然就哭了出来。

我如此相信她说的一切,这令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幻灭了,这比当时甚嚣尘上的2012世界末日说更令我害怕,我想即便是世界毁灭,但至少我们都真实得存在过的,而不是只是一块靠着电流刺激的脑子!

因为这段话我在恐慌之中度过了好几天,甚至在课堂上会突然兴起想要逃离的冲动,如果这些老师同学还有教授的知识都只是一颗跳动的脑子幻象出来的,我为什么要日复一日地坐在这个地方循规蹈矩呢。

我通过很久来消化这件事,但她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我时常因为她的话变得紧张疑虑。慢慢我开始很害怕她跟我讲这些,每次她说完之后我就会变得很消极,觉得人生没有意义,但我绝不能和她谈论意义,在她的口中好像思考生命的意义是一件愚蠢又可笑的事情,她说我们都是须弥芥子,是一颗来自远古时空中的宇宙尘埃演化成的生命体,存在的绝对时间不过须臾,想要探寻那些庞大的未知是绝无可能的,而追寻一颗尘埃的意义的唯一价值就是感动自我。

她很少能从日常的生活中感受到快乐,她觉得谈论生活的细节是一件庸俗的事情,如果从平庸的生活当中汲取到快乐那更是无法理解。每当遇到一群人在兴奋地交谈或者哄笑她总是避之不及,她说群体会让人丧失思考,从中只能获得一些浅薄的快乐和令人可悲的存在感。

很多时候我觉得她鄙夷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我。

因为我和她口中庸俗的人一样,我经常能从与人交谈中获得一些微妙,令人愉悦的快乐,这是一种表达的满足感和像她所说,存在感的肯定。但当然,也有很多不愉快的时刻,和别人的交谈很多时候会变成一种争论,变成个人想法的灌输,并且坚信“后息者为胜”的原则,使尽浑身解数争执到最后一刻,仿佛先结束的那个人就会被自动划定为认输者。

她时常看到我与旁人的谈论,不发一言,好像我们是她的观察体,她在仔细的通过我们的语言和神态一遍遍在心中论证她的想法是多么正确,“这样的谈论毫无价值”。

我没有意识到,我总是有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她,每当她沉默不语的时候我都认为她在思考一些不好的事情,一些尖酸的话一些刻薄的想法,但这并不代表我认为她是一个怀人,我只是觉得她表现出一种不合时宜的优越感,我认为她声称这些东西没有价值正是在标榜自己的价值。

直到后来,我接触到了更多东西,我似乎能找到了一些恰当的词语来形容她,比如一个绝对的唯意识主义的不可知论者,比如一个消极的怀疑论者。

她好像总是能一眼看出所有人的目的,并用一种冷酷的口吻说出来。

她告诉我某个总是热情和我打招呼的新部员是因为想借助我部长的身份结识更多人脉。她说某个一直向我献殷勤的男生目标是我的朋友,只是看我比较好下手。她说我们填的含有家庭成员身份的表格某些老师会刻意研究,以区分对不同阶层后代的态度。

我质疑她的想法过于刻薄,但她总是对的,即便一件事情过去很久,我还是会发现她当时说的都是对的。那种时候我会觉得她非常有心机,我想一定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所以才能一眼就察觉出别人的动机。但不可否认,我内心很不想承认我好像比她逊色,仿佛我看一个人只会看表面,但是她通过只言片语蛛丝马迹就能看透一个人的为人。

她对人很不客气,但她会表现出一种很有礼貌的疏远感,好像是她天性不善于交朋友。但我知道她不是不善于,她是有些厌恶和人建立关系,一旦她想和谁当朋友她可以轻易地捕获对方。

是的,她交朋友的方式就像是昆虫的“捕获”行为,她会向她想要建立关系的那个人抛出诱饵,那些诱饵是她独特的想法,她坚定的表达方式,她洞悉人心的敏感尖锐,她不知从何从知晓的关于这个世界的秘闻,当别人深陷于她天马行空的世界当中,再回到日常的世界时就会有一种奇妙的抽离感,好像和她所在的才是真实的世界,而我们活在一片浮动的岩浆之上,在渐渐被日常的假象所吞噬,变成这个世界的奴役者。

她只和特定的人交流,但她从不介绍我们互相认识,她好像不喜欢两人以上的交流,她说这会使得语言的传达性变得更加糟糕。

有时候我觉得她像一个邪教领袖,或者她只是我记忆中幻想出来的人,因为我对她的家庭她的父母她离开学校之后的生活知之甚少,她不喜欢谈论家庭,也不喜欢谈论社会热点,她好像生活在任何时代都一样,因为她对生活的时代一点都不关心。

我对她的感情很奇怪,每当别人用“朋友”来形容我们的关系我都觉得很不自在。我不是她的朋友,我只是她与这个世界保持连接的一个佐证,她通过我来证明她有能力交到朋友,她像所有正常人一样需要结交朋友,但其实即便我每天和她一起生活,我也从来没有真正进入过她的眼睛,她的心灵。她不关心我,不关心朋友,不关心父母,不关心社会,甚至不关心人类,她只关心宇宙,她关心万事万物的终极命理。

我忘了她是怎么从我的生命中消失的,好像是跟父母一起移民去了匈牙利,好像是在一次集体罢课中因为在教室的黑板上写了煽动性的话被劝退,又好像是中学毕了业之后自然而然断了联系。我想不起她的任何事,她的样貌,她的口味,她的习惯,甚至,她的名字。

我只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她坚定不移的语气,诱人深入的言辞,令人信服的表述。我确信我们正式地道别,虽然我记不清楚一丝分别的画面,但我记得她告诉我,“离别不是结束我们的关系,只是在其中加入更深刻的东西。”

我从未特意想起过她,但在某一瞬她的话就会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就像我躺在星空下的那天晚上,仿佛我与她的交流从未停歇。我本以为她这句话的含义,是让我坚信我们还会再相遇,但是那天我突然懂了,她认定我这一生都会受她言语的影响,摆脱不了和她的联系。

许多年之后我读到,正信佛教认为,人没有灵魂,假如一定要把某个东西叫做灵魂,那个东西就是熏习。就像你爱一个爱了十几年,无论后来你在怎么不爱他了,那十几年在你生命中留下了的印记,也都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了。

毫无疑问我的生命受到了她熏习,甚至接受了离别也是在为我们之间赋予意义。我之前从未觉得她将我当做朋友,但后来我愈发明白她在乎我的方式就是保留我们灵魂的连接,这种延续性在我每一次以为能真正向她告别的时候提醒我:

言语可以轻易穿过任何时空的缝隙捕获我的生命。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