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竹桃(一)
无数次在梦里回到农具厂的大院,两扇蓝色已经掉漆的大门敞开着,我哼着小曲沿着水泥大路走进院子,路旁两排大榆树挺拔而繁茂,树上的榆钱儿紧紧抱在一起,成团成簇的在枝头上跳跃着。
我童年的记忆都留在了农具厂院子,那是我儿时最快乐的时光。
儿时的我就像一块橡皮糖,只粘着爷爷,三分钟看不见爷爷,我就得满世界地找他。在街上玩罢回来没看见爷爷,我穿过供销社的柜台,来到后面的房间,依然没看见他,从房间后门的台阶上跳下来,又跑到仓库,仓库门锁着,还是没见爷爷。回到柜台,拿了一把糖,跳上台阶出了门,就朝农具厂大门跑去。
进了农具厂院子,经过东面一长排的车间,我习惯性地爬上窗台,朝窗户里看一眼,车床整齐地排列着,机器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灰色的铁砧子静静地蹲在车床旁边,从窗户斜射进去的光线里静静地漂浮着微尘,我跳下窗台,拍拍膝盖上的尘土朝后院跑去。
后院其实是个大果园,有两扇铁栅栏门,一根根钢筋条锈迹斑斑,但依然坚固没变形。推开旁边的小侧门就是一片小树林,笔直的白杨树像一个个昂首挺胸的士兵,跟我的腰一样粗的树干白里带着青,光滑的表皮上除了黑点没有一丝划痕。沿着林间的小路一直往里走,又是另一片新天地。
那里是爷爷的后花园,说是花园,但种满了蔬菜和果树。一块块整齐的土地呈现不同的颜色,绿油油的韭菜,紫色发亮的茄子,又大又甜的西红柿,还有粗壮的青笋,我最爱的是南墙边的一大块草莓地,那是我和弟弟的秘密基地。
只有西边的墙根下种着几株夹竹桃,粉红色的花艳丽而茂盛,花朵昂着头,只有它才能证明这是花园。
园子北边长着一排排果树、梨树和枣树,枣树不高,枣红色的枝条上长满了小刺,儿时的我最讨厌这棵枣树。有一次为了吃枣儿,扎了我满手的刺,但吃到的枣儿竟然又酸又涩,我让爷爷把枣树拔了,种棵桃树,爷爷捧着我的小手挑着刺笑着说“活该”。
我站在草莓地里,手比着喇叭状大声喊地那头的爷爷,爷爷赶紧答应着,放下手里给大黄搭建狗窝的木板,抬起头冲着我笑。阳光下,爷爷的金丝边眼镜闪着光亮,手腕上的石英表盘在南墙根上反射出一个小圆片,我连蹦带跳地朝爷爷跑过去。
大黄是农具厂养的狗,农具厂解散后,其他的狗都被牵走了,爷爷唯独把这只大狼狗留下了。大黄伸着舌头看着我,又来回绕着铁栓画圈,等我走近,它就坐下来,等着我抚摸它的大脑袋。
夏天雨多,爷爷给大黄重新修了一下狗窝,大黄体型大,又喜欢跳到狗窝上面,总是把狗窝的顶踩个洞,或者干脆把顶上的木板踩断,每隔几个月就得重新给它修一下窝,爷爷总是一边骂着大黄一边给它仔细地“补房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