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凡老师
赵凡是我的老师,虽然他只是一个联防队员,确切一点说是一个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联防队员,(当时还没有警务辅助人员这一说),他身材显瘦,一米八二的个子,一脸青葱,面带微笑。
虽然和他共事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他对公安工作那种执着、敬业和熟练的业务技能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影响了我二十多年的警察生涯。
在别人眼里,也许联防队员什么都不是,平时只是干一些不起眼的碎事,而我却把他尊称为我的老师:他是我参加公安工作时的第一位老师。
我去卡口报到的第一天,大队领导说:你和赵凡一个班,跟他先熟悉一下卡口查车业务,算是你的老师吧。
我笑着说没问题。
虽然我是一个年龄大赵凡一轮,有近二十年工作经历的军转干部,大小也管过几个人,但我还是把自己放的很低很低,因为较他而言,在公安战线我的确是一个新警蛋子。
第一次和赵凡上路查车。
初秋,夜色渐近,路边的庄稼与远处的褐色融为一体,山坡看不见垅坎,天上的星星也被遮挡的严严实实,晚风一阵紧似一阵,把门帘吹成了帆。
强光灯嵌在房檐上,灯光恰好射到马路边形成一个椭圆形的圈,那就是我们卡点工作的点位。
赵凡站在圈里,转过头喊了声:冯哥,上勤了。我想不会吧!我向来都是按点出门,准时上班,这是我多年在部队养成的习惯,雷打不动。
我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离上勤还差十分钟。我说马上就来。
虽然执勤点就在办公室门前几十米的路边上,我计划提前五分钟上班的时间也绰绰有余,但我没有想到赵凡比我还早,他的行为感动了我,仅这一点,我觉得他值得当我的老师。
老师总是率先垂范,靠自己的行为影响和感召着别人。
夜间,车流量明显减少,可车的速度并没有降下来,相反,倒像是脱缰的马,一辆赛过一辆,一路狂飙。
好在在我们点位的左右两侧摆放着醒目的红色警示牌,足够引起司机的注意,接受检查时也规矩本分。
那时候,没有监控,没有对讲机,手机也是凤毛麟角,指令全靠电话传递,上路盘查全凭的一双眼睛。
时间过半,思想开始松懈,精力也不那么集中。
我说赵凡,这个点了,都快没有车了,要不咱俩轮换着回屋里休息一会,这样站着挺累人的。
赵凡说:冯哥,那可不行,出租车出城登记,卡口查车,情况复杂,得两个人配合才行。
就和你们部队上一样,没事时也得放警戒哨。我这才恍然大悟。
“在卡口执勤,事情是少,工作也不难,对出租车进行出城登记、查违禁品查被盗车、查嫌疑人查赃物。” 这是第二次上路查车时,赵凡给我说的一番话,俨然一个稳重持成的老师。
“但要把不难的事做精做深做细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赵凡话锋一转,认真地对我说:“冯哥,你不要以为这些工作轻松简单,里边的门道多着呢,怎么辨别被盗车?怎样判断可疑人员?如何查找赃物?都有学问呢!”赵凡的这些话,把我说的云山雾罩。
“不仅如此,关键的时候还要眼疾手快。”我说我知道了。
第三次,是个傍晚,薄薄的秋雨像赶集一样,与暮色相约而来,路上的浓雾一下子涨了起来,能见度不足50米,一辆车从前方快速开过来,明显有冲卡的迹象,等我们发现时车已近在咫尺,来不及多想,我一个箭步过去,高举右手站在路中间,就在我准备强行拦截时,赵凡一把把我拉了过来,你不要命了,万一是个亡命之徒呢!
事后查看停下来的车子时,看到路面五六米的刹车痕迹,我还心有余悸。
他说遇到这种情况,要赶快避开,只要记住车牌号就行了。
好在我大学学的是机要专业,对数字极为敏感,可以说是过目不忘,这让赵凡省了不少心。
公安工作风险高,保证自身安全是第一位的。
最后一次和赵凡上路查车,我记得很清楚,也是国庆节假期间。
从西边开过来一个车牌号为甘“X”***999的黑色桑塔纳小卧车。从车的外表看,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地方可疑。
赵凡示意停车接受检查。司机重眉细眼,白净的下巴颏上留着一撮山羊胡,嘴上叼根香烟,烟雾罩在干瘦的爪子型脸面前。
司机下车后,赵凡在主驾座、副驾驶、后排座位上下左右仔细查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就在他迟疑不决的时候,司机飘忽不定的眼神紧张回瞥的一瞬间,立即引起赵凡的注意。
有情况!他又对车的后备厢、车子底部进行了一番认真检查,最后,在车的后备厢放备胎的皮垫底下查获3克毒品海洛因。
我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他说从“X”开头的车牌号上,从司机刚才紧张的诡异神情上。
赵凡说:“X”是某地车牌号的首位字母代号,该地属于毒品集散中心。紧接着,他说:“XX”地是贩卖枪支的高发区,“XXX”地是走私假币重灾区……。我说:赵老师,你心真细。
他说:卡口工作,你得知道这些。我从心里开始崇拜起我的这位小老师。
他不好意思的说,我也是从我老师那里听来的,今天是现学现卖。
公安工作除了从书本学从实践中学,老师的传道授业解惑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渠道。
国庆过后,我去参加转业干部集中培训。期间,我写的《兰州公安机关集中对军转干部进行上岗前培训》新闻稿件在兰州日报刊发。
再后来,我被留在分局机关开始从事文字工作。
因为我在岸门卡口点工作过,因为赵凡是我的老师。我去岸门卡口点的机会自然多了一些。
我想更多地接触赵凡,也许他身上还有更多的我没有来得及学到的东西。
果然如此。有一次,岸门交通治安派出所(公安机构改革后,岸门卡口点升格为派出所)破获了附近大坪村发生的一起系列入室盗窃案。
这本应归属地方辖区办理的案子,因为人民警察肩上的责任,容不得案件有半点推拖。
接到群众报案后,我第一时间随警进行跟踪采访,并很快完成了文字材料。
赵凡作为办案辅助人员,全程参加了案件的侦破工作。我说赵凡,你先看一下我写的这个东西。
赵凡脸刷地红了起来。他觉得我写的东西一定不会错。我说你就看一看,文字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赃物数字上有没有出入?
他认真地看着。看得出,他看得很吃力,主要是对文字的对错和语法的应用上不明白。
最后,他对我说:你看这个地方,应该是六家而不是七家,如果村民看了,觉得咱写的东西与实际情况不符,你看,还有这,是三条金链而不是五条,两条“黑兰州”不是一条“黑兰州”,还有……。至于措词上,你再问一下办案民警。我说:谢谢你。
我没有想到,一个联防队员对案子的细节掌握的如此清楚。赵凡心细如发的工作态度同样让我的文字工作变得严谨起来。
公安工作是细之又细的工作,公安宣传更应该做到细之又细。
等我再一次去岸门派出所的时候,已是三年之后冬末春初。年刚过完,农民开始下地踏春耕作。
我到岸门派出所采访一起卡口堵截故意杀人嫌犯的案子,却没有见到赵凡。办案民警告诉我,赵凡去公交公司上班了。
后来听所长讲,赵凡作为一个优秀的联防队员,本来是想把他留下来,并报请分局准备长期使用,可又不想耽误人家的前程,毕竟那是一份体面而又相对稳定的工作。
赵凡走了,不只是我觉得可惜,所里的同事也都感到挺遗憾。
2012年,我送女儿上大学。赵凡来电话说:邀我参加他的婚礼,并再三叮咛我一定要来。我说我人在西安,半个月后才能回来,他有点失落。
当时,没有微信,以至于我都没有给他随礼表示一下。回兰后,我特意去向他祝福,并带足钱数不多可在当时还算过得去的红包。
他说事情过了就不能收,这是规矩,完后还把我盛情款待了一番。
一周后,恰逢“国庆”长假,我约赵凡到“幸福台”小酌。一是感谢赵凡那段时间对我的影响;二是弥补错失享受他婚礼的那份喜悦。
酒这个东西总能放情,也能隐性。我们聊了很多,过去,现在和将来,还有那段时间发生在我和他身上的一些故事。
回来时,天已擦黑。我们是从深桥上的公交车,微酒,让我昏昏欲睡。
赵凡却很清醒,眼睛不停的在公交车上“扫描”,联防队员的职业习惯没丢。
突然,一声斥声惊醒了我,等我睁大眼睛时,他已将还在挣扎的小偷摁在我面前,我亮出警官证。面对警察,小偷蔫了。
车到终点站后,我说:你回吧,把这个贼交给我。赵凡说:你忘了我给你说的啦,打仗时得放警戒哨。
那一刻,我又一次对他肃然起敬。一日为师,终生难忘。
在机关工作的二十多年,我常常想起我的老师赵凡。
虽然,他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联防队员,可他思想品格的高度超过了我,他精神境界的厚度超过了我,他是我心中当之无愧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