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鼠
半夜柳芳菲睡着了,她坐过了一站 ,只好在小站下车。漆黑的夜晚,没有一颗星星,陌生的地方,寂寥而破旧,她孤身一人在车站附近找了间旅馆。
1.
旅馆简陋,床板很硬 ,她简单洗了洗就躺下了。房间窗户上半部的玻璃,呈四十五度角已往外撑开着,秋风从黑魆魆的窗外挟带着沙沙声飘进来。她关上灯,但却不敢沉沉睡着,总担心有人从窗外跳进来。
她紧紧插上门,把小包贴身放在床里。
二十一岁的她疲乏而困倦,终于抵挡不住沉重的眼皮,瞌睡虫来了,她睡着了。
她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道路模糊不清,望不到尽头,一片乌云初遮月。路两边的树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路上不见一个人影。她孤独地往前走着,忽然,一只乌鸦“呱~”的一声飞走了。
她继续往前走着,听见河水在“叮叮~咚咚~”地流淌。这时,她闻见一股奇异的清香,她不由自主地循着清香而去,她渐渐走到一条岔路,香味渐浓。
月亮渐渐从云层里升起。她看见远处已收割的稻田在一片朦胧的白光里。
她继续走在那条岔路上,朦胧的月光下,她看见路两边开满粉红色的小花。突然,一只青蛙从她脚面儿跳过,她吓了一跳!前面出现了一块儿大石头,她从石头上攀过去,发现了一个涵洞,香味仿佛自涵洞飘过来。涵洞里有微弱的亮光。
一条小溪淙淙流淌,溪水自石崖而来,顺着溪流的方向,她看见一丛白色的植物。云散去,月光洒满清辉,香味更浓。她顺石崖下的小石径攀爬而上,上面大块儿岩石相连,那白色肉质的物体正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她踮起脚尖,伸手去摘那个巨大的球形体 ,却发现它旁边有一个山洞,她攀着一根粗壮的藤蔓爬上山洞。
月光明亮,她清晰地看见那如满月一样洁白而光滑的植物。她伸手去摸,软软的,滑滑的,是一种巨大的菌体。再抬头看时,遍山都长满那洁白的散发着浓香的菌体。
月光清晰地照耀着山洞入口处,她走进去,洞里越走越宽敞,一只山兔被惊醒,从她身边纵身跃过。她看见石壁上倒挂着熟睡的蝙蝠,那黑压压的一片,唤起她的密集恐怖症,她飞快地往山洞深处走去。
山洞深处越来越狭窄,黑暗一片,她有些害怕,壮着胆继续前行,前面是洞口,豁然开朗。她看见一轮圆月,看见远处寂静的村庄,她发现自己已到山顶。她走出山洞,站在山顶,远处有一道银光在闪烁,那是什么呢?
2
她是怎么下山的呢?
巨大的响声惊醒了她的梦,柳芳菲下意识地叫一声:“谁?!”她迅速打开床头灯,这时,一只硕大的老鼠从床底窜出飞快地跳过窗户逃出去了!
硕鼠硕鼠,惊醒我梦!硕大如小猫,逃向荒野丛。
柳芳菲惊魂未定,她开着灯,半夜无眠。那只硕鼠,打断了她刚才的梦,她思索着,看看自己的包还躺在床里。
天色微明,她渐渐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没有太阳,她起床走到窗前,看外面荒草丛生,破砖烂瓦。昨晚仓促,居然住在如此杂乱之地。凡火车站附近小旅馆以后断不可再住。
此地不可久留也。
柳芳菲洗漱完毕离开小旅馆,吃完早点,回火车站重新买了车票,在那老旧的小候车室等待了一会儿,就上车了。
绿皮火车里坐满往北的旅客。柳芳菲拿出随手从小站亭买的《读者文摘》看起来。
“姑娘,你看的什么杂志啊?”靠窗的青年男子问到。
“《读者文摘》,我最喜欢的杂志。”柳芳菲看了一眼那男子,又接着看书。
列车近站,男子打开车窗。
“哎,买只烧鸡!”他递过钱。
下车的人流,有扛着蛇皮袋的,有扛着粮食口袋儿的,那里装着打工者的棉被。拉着皮箱的大多是年青人。
一个男人鼓鼓囊囊的黑皮箱轮子拉掉了,他只好扛起箱子往外走。
一位妇女的蛇皮口袋儿因装得太满,撑开了拉链儿,她找出随身带的针线缝起来。她凌乱的头发卡着一红色的发卡,红色的半旧西装紧紧扣着,露出里面白色的毛衣,黑色的长裤已沾满灰尘,黑皮鞋上还有泥浆。她大针脚缝好蛇皮袋,艰难地拖着蛇皮袋往车门外走着。
这南来北往的绿皮火车,满载着农民工的希望;满载着他们父母妻儿的期盼,声声长鸣,奔向他们远行的终点。抛下他们,“轰隆隆~轰隆隆~~”又驶入新的驿站。
“花生,瓜子,啤酒,新鲜的水果。”
“盒饭,盒饭,五元一份儿。”
拥挤的人流,狭窄的车厢走道,见惯不怪的列车售货员,推着窄窄的铁箱,穿梭于一节节车厢,叫卖着各种食品。
“女士们,先生们,各位乘客。大家下午好!”一位专在车厢里贩卖货品的列车编外人员,开始站在车厢一头售卖他的产品。
“大家看一看啊,大家看一看,不买不要钱,买不买看一看。”于是那人舌灿莲花,犹如相声小品演员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开始推销他的产品。
列车是一个流动的舞台 ,演绎着人生的生旦净末丑。
3
车厢里,人们陆陆续续开始吃着各种午餐。
靠窗的青年嘴里正啃着鸡腿,“来只鸡腿吧!”他谦让着。
“不用,谢谢你啦。”柳芳菲放下杂志,要了份盒饭。
方便面最是普罗大众的味道,一个人泡了一盒,满车厢飘起那味道,于是勾起人们的味蕾,肠胃开始“咕咕噜噜~~”蠕动,车厢里只听见食方便面的“呼噜~呼噜~”声。
吃饱喝足,有人在看书报杂志,有人在打扑克。
那时,尚无手机,没有低头族,低头的是喜欢读书的人。见一人手拿厚厚一本长篇小说,在津津有味儿地读着。他时而哈哈大笑,时而皱着眉头,那是真正的读者。
偶一回头观望,几个打牌人嘴巴周围沾满白纸条,他们面前没有一分钱,纯粹消遣娱乐,脸上洋溢着轻松愉悦的笑容。
“你到哪儿下车?”吃完烧鸡的青年问柳芳菲。
“保定,你呢?”柳芳菲反问道
“石家庄,我是回家。你呢?你是回家还是工作?”
“都不是,我去亲戚家。”
“没人陪,你自己吗?”
“这有什么呀?又不是小孩子。”
“一个姑娘家还是要注意安全呀。”
“现在的社会哪有那么乱。”
“你还挺胆大,再有几站到石家庄了,你不想去石家庄玩玩儿吗?”
“不想去。”
“看你挺喜欢看书的,挺爱学习的呀。”
“我十六岁就看《读者文摘》了。”
“哦,我喜欢看金庸、梁羽生的武侠小说。”
“哦,我不喜欢武侠小说,只是十几岁的时候看的《三侠五义》应该也属于武侠小说吧?《尼罗河的惨案》《福尔摩斯探案集》《猎人笔记》你看过吗?”
“哦,你年轻轻看了好多书啊,涉猎挺广泛。《福尔摩斯探案集》我也看过。”
“我喜欢看福尔摩斯缜密的演绎和推理,我最喜欢屠格涅夫《猎人笔记》里的《白净草原》。”
“你很有文学修养。真是一个好学上进的人。”
“哪里呀,只是爱看书而已。”
“你今年多大啦?”
“我二十一岁了,你呢?”
“我二十二岁,属羊的。咱俩原来才差一岁呀!真是挺有缘分的!”青年男子由衷地说道,“要不你待会儿跟我一块儿从石家庄下车吧?”
“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不想去,我要去保定。”
青年默不作声,有点儿失落,他扭头往窗外看去,柳芳菲也看着窗外。
列车徐徐前行。
北方,没有连绵不断的山脉,没有金色的稻田。车窗外,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高大的白杨一排排挺拔地站立着,已到深秋,它的叶子渐渐变黄。它像坚毅的士兵,不畏风沙的侵袭,不畏冰雪严寒。
列车终于到石家庄车站。
“你真的不从石家庄下车吗?”青年男子提起他的包站起来。
“我不下。”
“你可以告诉你的亲戚,说你到石家庄玩几天再去。”青年男子恳切地说
“不用啦,谢谢!”柳芳菲真诚地回答
“再见!”青年男子恋恋不舍,他伸出手
“再见!”柳芳菲也伸出手
他们紧紧握了一下手。
青年男子下车了,他走到站台,站在车窗外:“你跟我下车好吗?”他怀着最后的希望恳求着柳芳菲。
“谢谢你,我不去。”柳芳菲坚持着。
列车启动了,柳芳菲从车窗里看见青年男子的身影渐渐远去,她有些失落。
那个年代既没有手机 ,更没有微信,长途电话要到邮局去打,很贵。书信,是彼此交往的唯一方式。遗憾的是,他们没有留下彼此的通信地址。
柳芳菲到站了。
她到保定干什么呢?亲戚介绍的对象,上次见过一面,这次休息,她准备再去看一看。
那个人回老家了,她没有见到人。
秋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