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构形分析之基准字形坐标

随着甲骨文出世日深，以及考古所得之金文日趋完备，甲金文合力对两千多年前成书的《说文解字》造成了极大的冲击。《说文》本身是以解析构形为手段实现训诂之目的。因此，遭受冲击后，《说文》的研究产生了三个比较主流的方向：

其一，沿训诂方向深入，稍微兼顾甲金文（其构形基准沿用《说文》），比如王字：

摘自徐复《说文540部首正解》

其二，继承《说文》之部首分篇，以甲金文为基准，重新对漢字构形进行解析，同样是王字，董莲池这么解：

第三种比董莲池走的更远，连说文的部首篇次都废弃，只将《说文》之条目作为首要引用材料或攻击目标。其构形基准坐标不用说就是甲金文了。比如邹晓丽《基础汉字形义释源：说文部首今读本义》：

然而，漢字构形分析之基准字形越古老越好么？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或许应该先搞搞清楚，文字于我们的最重要作用是什么，我们分析漢字构形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关于文字的作用，《语言学纲要》（叶蜚声、徐通锵）这样说：

第一，文字的发明克服了语言交际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局限，使一发即逝的语言可以“传于异地，留于异时”。这样一来，相隔千山万水的人也可以通过文字写成的文本相互交际。

第二，简要的说就是记录历史以及对世界的认识等。使后人能站在前人的认识基础上进行思考，进而行动。

第三，文字能促进思维的发展。

我认为，其中最重要的作用，就是跨越时间传递信息。简要的说就是传承文化。

那么我们分析漢字构形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最直接的目的，是明白某个字究竟表达的什么意思。进一步的目的，是明白一篇文章，一本书，乃至某个古人想要表达什么。而其最终目的，就是与文字存在的意义重合，继承我漢族文化，乃至将其发扬光大。

而我们这些后人需要传承的文化，第一个也是最为主要的阶段，出现在春秋战国。

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在《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也提出：公元前800至公元前200年之间，尤其是公元前600至前300年间，是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在轴心时代里，各个文明都出现了伟大的精神导师——古希腊有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色列有犹太教的先知们，古印度有释迦牟尼，中国有孔子、老子……他们提出的思想原则塑造了不同的文化传统，也一直影响后世的人类社会。

世界其他文明“轴心时代”发起情况我还不曾深入研究，我们的“轴心时代”出现有其深刻历史原因，而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就是毛笔的发明及其广泛推广。之所以毛笔在中国能广泛推广，竹子的作用功不可没。

同时代的其他文明采用的文字载体如下：古希腊与古迦南地（以色列）大体是用羊皮卷，古印度用贝页（需要刻写）。羊皮卷一般都知道，贝页恐怕就陌生了，我在网上随便找了俩图：

对比同时代的文字载体，便利角度看，竹简的制作与书写综合评价恐怕是最高的。若精细制作加上用心保养的话，保存时间恐怕也是最长的。

竹简的使用，恐怕是我们在秦一统之后能长达千年时间领跑世界的主要物质原因。因此，传承我族文明，诸子百家的思想是不可能绕过的。

随着毛笔与竹简的问世，转折圆润的篆书出现，最初或许仅仅是服务于毛笔书写。然而，篆书最后定形于小篆，却又不单单是适应软笔书写，因为那是个百家争鸣的时代，被广泛传抄的文字，其原始书写者都是有其深刻思想的，因此，在他们书写中，篆书有意无意的被慢慢的改变着一些细微的构形，以便更好的表达作者的思想。可以这么说，小篆的出现，不单单是甲金文的直接传承，其中包含相当大成分的二次造字行为。因此，篆书在某种程度上，并不仅仅是书体，而是可以与甲骨文，金文并称的，包含一定独立造字系统的文体。与隶书纯粹为方便书写而改变构形是完全不同性质的。

既然最初记录诸子百家思想是篆文，那么我们分析漢字构形，就该以篆文为基准坐标，即使甲金文的资料现在已经相当丰富，但也不能想当然的就以甲金文之构形含义来否定《说文》上的篆文构形分析。当然，这不是说《说文》就没有瑕疵，至少关乎历史的一些文字就必须正本清源，比如天干地支，这关乎历法的起源乃至一些历史的变迁（参看拙作《天干地支在古代的真实含义》）。

而一些可以进行哲学升华之类的文字，就不该固守甲金文最初造字含义，比如“三”，董莲池认为：

而徐复认为：

我认为，对“三”的解析，正是背后对基准字形选择的一大标志。“三”字最后演变成现在我们看到的样子（下划最长，上划次之，中划最短），甚至可以说就是“三”字哲学化的体现。当然，肯定有人认为“三”字的楷体仅仅是汉字的美化，对此，我不想辩解。举这个例子，只想说明对漢字解析必须考虑基准字形的问题，而篆文，确实是承前启后的文体，适合作为基准字形。

再比如“二”，董莲池认为：

而徐复这么认为：

董莲池说的有没有错？单从溯源的角度看，我觉得没问题，但对于人们理解诸子百家，对后来楷书的构形（上短下长）的解释就毫无帮助，甚至令初学者困惑。

而徐复的解析，过于注重训诂，或者说没有多少基准字形的概念，只以篆文为标准了，以致对后来楷体的构形完全没有提及。

因此，比较理想的漢字构形分析，必须建立基准字形（我认为篆文为最佳），再根据每个字的属性，或着力正本（历史属性，如天干地支），或着力升华（哲学化，如漢字数字），或着力于溯源（自然属性，比如未，虽属干支，但又兼自然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