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澜梦第二十...简约派·骏骊集(故事小说)简书伯乐推文汇总

她来了

2024-06-29  本文已影响0人  浮生长乐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伯乐夏季限定写作【蒙太奇】【缝】

晨曦中,面容冷漠的上班族们如潮水般涌动在大街小巷,挤进各种交通工具里挨肩擦背,在一维的时间线里步履匆匆;眼神疲惫的学生们,扛着比肩膀更宽阔的书包蔫头耷脑地走进校园;最悠闲的,是三三两两晨练归来的老人。

一位手拿太极剑、头发白了五分之三的老妇人眼神好,关注到她,目呆口咂,盯住她逐渐变小的背影自言自语,这姑娘怕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跑得比汽车还快……确实比汽车快,早高峰的汽车时速不超过四十迈。

森森寒风呼啦啦掠过耳边,两旁的树木叶子稀疏,每一片仍在枝头扑簌簌翻飞着的,都称得上是坚强的存在。她的大脑出现十分之一秒迟疑,形容树叶,适合用“坚强”这个词吗?坚强,指坚固,不可摧毁,但很多语境下,它被拿来形容生命力的旺盛,自己……算坚强吗?

离开主城区,路上陆续出现货运卡车。在一个加油站出口,她悄无声息地翻进其中一辆的后车厢,在两排铁笼的间隙盘膝坐下,铁笼里的黑山羊们睁着红通通的眼,时而甩甩头,瞟她一下,也许在好奇。

卡车飞驰,日头渐高,明晃晃的光将她举到面前的左手照成透明粉红,骨节纤细,血气饱满。她凝视粉色的指尖,半个钟头前,它们浸润在人类的血液中。喉头喷薄的血是38.6摄氏度,如今,食指甲缝中还有一线干涸的暗褐色。

01  蔡诚

冬天鲜少有这样大的雨,紧一阵慢一阵,叮叮当当敲在窗上,晕出一行行模糊的灰白,是天光和雨水交织的颜色。

正在雨大时,面馆的厚门帘“呼啦”一下掀起半边,刺骨的风和滴着水的人一并闯进来,寒意一把将蔡诚从昏昏欲睡里拽出来。

他瞬间一激灵,缩着脖子,看向墙上挂钟,下午三点半。

作为这家面馆的老板、唯一的厨师兼跑堂,蔡诚揉揉眼睛,同情地打量着冒雨闯入的来人——

从头裹到脚的皮质大衣像从水里捞出来油黑一片,乱糟糟的黑头发遮住前额和大半个脸,看身形像是个女人,裤脚下露出一线雪白、纤细的脚腕,溅了大大小小的泥点,所站的红砖地面马上湿了一圈。

要……吃面吗?蔡诚迟疑问道。这样冷的天,湿答答的人,也许,只是进来避一避雨。

他抓起椅背上的毛巾,拿在手里才意识到洗得旧了点,一褪色,看起来就有点脏,于是,又搁下,从柜台上摸起一盒未拆封的餐巾纸,隔了柜台伸手递给她。

那人没接,抬手胡乱地撩开头发,露出一张脸,蔡诚眼前一下亮堂起来,粉白的脸盘子圆嘟嘟的,如天边满月,黑漆漆的大眼笼着一层水盈盈的波光,嘴唇鲜艳得如同四月的山杜鹃,长睫上挂着要掉不掉的雨滴,哪一处都引得人挪不开眼。

蔡诚只在电视里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四十八寸的老电视,屏幕是黑的。

她没接纸巾,却倾身过来,白玉般的手腕交叠着搭在柜台上,看着他的眼睛,慢吞吞地说,我不吃面,我需要你帮助。她的声音糯糯的、沙沙的,带着一种耳语般的质感,又道,给我一身干衣服,让我在这住几天。

蔡诚微微发僵,那张令人眼晕的脸此刻距他只一个柜台的距离。

02  她

她并没看出这家位于北纬三十度的面馆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面馆挨着一条颇有年岁的双车道柏油路,这条路曾担当过交通要道,不过,自几年前,附近的国道和高速路渐次通车后,经过这里的,多是驾着三轮车进城卖山货的老人。

她伏身在高处的山岩上观察了三十六分钟,只看见两辆灰扑扑的面包车和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年男人。老人侧头瞟了一眼面馆,又抬头看看天,似是犹豫是否要进去,但只迟疑一瞬就走远了。

门脸儿是一溜青砖灰瓦的老屋,将暮未暮的雨里,招牌上“平安面馆”四个字隐隐约约。后面通着院子,院里另有几间老屋,想是住家。砌墙的石头大小不一,颜色各异,被细致地摞在一处,经历风吹雨淋,斑驳出印象派画作的艺术效果。院墙里突兀地冒出一个巨大的香樟树冠,在雨里氤氲成一团苍翠的云,与背后的连绵青山在色彩上遥相呼应。

一个利于逃脱的好地方!大山环抱,有了绝佳掩体,自院后上行几十米,便可隐入密不透风的竹林之中。被称作“魔鬼湖区”的水域距此不过三十余里,万一追踪者至此,亦可躲到这片水域。

她打算将这家店作为暂时的落脚点。

掀开门帘,进入面馆,打瞌睡的青年被她吵到,神色有几分茫然。

目测对方身高一米八五,皮肤黝黑,五官比例得宜,二十五岁左右,全身肌肉比例超过多数人,应当是体力工作者。仅听到这一人的呼吸声,她略略放松。

他递过来纸巾,问她要不要吃面。

我不吃面,我需要你帮帮我,她说。刻意将声线中的诱惑力调动至峰值。

虽已确知自己的外形对于正常男人有强大引力,但她一路奔逃,始终没找到机会给自己弄个正经的身份证明,连身上的衣服也在摆脱追踪中越换越不合身,此刻裹在身上的皮质羽绒服,是从一家干洗店挂在门廊外的衣架上拿的,足够保暖,就是太大。

她上前两步,倾身伏在柜台,眼睛一瞬不瞬地瞅着他说,让我在这里住几天。

他的眼珠转向一边角落,嘴角抿着,似乎想说点什么……好像,有点为难?

为难什么呢?假使他拒绝,她只能先将人打晕,嗯,在后颈发根处用上三分力击打就好。

对方犹豫片刻,结结巴巴地说,屋里,可能会有老鼠,你怕不怕?

03  蔡诚

蔡诚真心觉得自家老屋配不上眼前的姑娘。除了配不上,他还怕老鼠会吓到她。

后厨的门通向院子,除了一棵大腿粗的香樟树,就是奶奶留下的几间青瓦房,房龄比他老不少,中间堂屋连着两边卧室,桌椅的红漆早掉了,只有一个三人沙发是几年前买的。看不出颜色的吊顶变了形,还有个破洞。

奶奶去世后不久,蔡诚坐在堂屋椅子上发呆,两只老鼠从那洞里掉下来,“吧唧”两声落在蔡诚脚边,吓了他一大跳。再看那两只摔得七荤八素,翻肚蹬爪的老鼠,半天才翻过身,又有点好笑。

蔡诚的手已经摸上木椅边的笤帚疙瘩,却又看住了。

后落地的黄毛老鼠身量虽大,半天爬起来后,只知道仰脸向空中乱嗅,竟是瞎了眼的,先头摔下的小老鼠不过有蔡诚的掌心大,一头蹿到桌子腿上,打了趔趄,再晃悠悠站直,缩在桌腿边,圆圆的绿豆眼滴溜溜四处看,小胡子一抖一抖地,也不知害怕,口中发出“唧唧”的叫唤声,他竟听出点奶里奶气的味道。

黄毛大鼠循着声音转身趋近,叼起小老鼠翘起的尾巴,接着前后一线,贴着蔡诚的脚边往门外溜。

那一瞬,蔡诚的眼眶莫名发热。

奶奶生命的最后几年也瞎了。她喜欢晒太阳,摸摸索索地走到南墙根,侧身扶住藤椅背坐好,一呆就是小半天,袖着手眯着眼,仿佛睡着了。直到蔡诚的脚步声响起,才仰起脸,浑浊的眼珠茫然地转。无论多么蹑手蹑脚,奶奶也能听出他的脚步,伸着枯枝样的手在空气中踅摸,等攥住蔡诚的胳膊,干瘪的嘴巴咧出一个笑……蔡诚哪里还挥得下笤帚?

他拿起盘中的米糕,掰下两块指甲大小的碎屑扔过去,小老鼠这回倒利索,拖着黄毛大鼠跑得飞快,先“啊呜”一口含住米糕,又沿着墙根跑没了影。

也不知是小老鼠实在太笨找不到吃食,还是尚在懵懂不知怕人,打那日起,就常跑到门槛边找吃的,见到蔡诚不躲也不跑。

有时它缩着脖子傻呆呆等在角落,沉寂成一团灰茸茸的空气,仿佛等得久了,就有食物从天而降似的,蔡诚好笑又好气,看着可怜巴巴的小老鼠,偶尔会想到自己。

小老鼠守着门槛,等待从天而降的食物,他守着这家面馆,等待一个渺茫无望的人。

新的国道修起来,没了南来北往的车辆,面馆勉强糊口。蔡诚几次动念离开,却始终没下定决心。

他总疑心哪天清晨,会有个妇人来敲门,问他是否知道二十四年前丢在面馆门前的婴儿。她也许满脸泪水,说起那个端午迫于无奈丢掉的孩子,她回忆着针尖样的毛毛细雨,提篮里裹着婴儿的襁褓,暗黄色的油纸伞撑在提篮上头……奶奶说,哪有当娘的不疼儿?所以,这个想象,在蔡诚的心里越来越完整,梦里的女人随着他从小到大,慢慢变老……当然不会是眼前这位青葱丽人,是的,美且韶颜稚齿……

他的房子又老又破,墙壁泛黄,椅子坐上去会吱吱嘎嘎地响,小老鼠长成了大老鼠,还是喜欢蹲门槛,樟木箱里虽然有两床没盖过的新被子,是奶奶眼睛半瞎时,铺了凉席在堂屋一针一线缝的,这个秋天雨水多,只拿出来晾晒过一次……蔡诚迟疑着,为自己拥有的全部自惭形秽。

于是,他又重复说,家里有老鼠,常常蹲在门槛边,你……

04  她

我不怕,她说。

什么样的老鼠值得她害怕呢?更何况,那只老鼠仿佛是一只人类的宠物,安静乖巧地缩成一团,眼睛滴溜溜地转,将门槛边的位置当成自己的安乐窝,没有因她的脚步产生半点颤抖。

蔡诚笑嘻嘻地招呼它“小家伙”,手心漏出两颗花生米,它满意地抖了抖胡子,颇为矜持地衔在嘴里,掉头拖着尾巴一溜烟地跑掉了。

蔡诚解释,小家伙还有个眼睛看不见的老鼠奶奶,正等它去喂呢。

她点头,内心有几分质疑,假如那只“眼睛看不见的老鼠奶奶”不是面前这男人亲自喂养的,那么这对老鼠的祖孙关系显然存疑。

蔡诚去掀东屋一角的樟木箱,盖子打开,才想起来回头问,妹子,我家的女人衣服只有我奶奶的,我奶奶……去世了,你要是心里不得劲儿,就只能穿我的。

妹子?这个称呼有点陌生,本义是同父母而年龄比自己小的女子,后引申为少女,女子。她记忆中的大多数时候,被唤作“完美七号”。

她说,合适就行。死人有什么可怕?

院子西墙边的两间房分别是淋浴间和卫生间,她拿着粉色毛巾,深蓝的粗布棉袄和棉裤去洗澡,隔了淋浴和雨点滴落的声响,她听见蔡诚正在窃窃私语。

……小灰啊,这样好看的姑娘怎么会出现在我家小店?十里八乡也没见过这样的,她其实是我的妹妹吧?和梦里的妈妈长得有点像,梦里,我妈妈也会发光,朦胧的光都看不清楚脸……我猜她是妈妈生的女儿……唉!估计这又是我在做梦,哪里有这样的美事呢……小灰,你说,她可能是我妹妹吗?如果是真的,该多好啊!奶奶去世后,这世上只剩我自己了……小灰啊,有好久没见你的奶奶出来了,难道它的身体也不好了……

半小时后,她穿着蓝粗布的棉袄棉裤走出来,发现蔡诚还在弯腰与老鼠说话,偌大一个人窝坐在小马扎上,仰起脸看她,眼神挺复杂,几分惊艳,有点期盼,半天,才嗫嚅道,妹子,我叫蔡诚,你叫啥名字?

总不能叫完美七号,她笑了笑,说,我叫叶有情,叶子的叶,有情人的有情。

叶有情三个字说出口的瞬间,再次激起她心底的不甘,是啊,明明她有感情,她的大脑皮层和边缘系统并没有被替换,她依然会产生记忆、思想、意识和感情,她的皮肤和五感被他们加了传感器,可超级灵敏的感觉只会让她对来自外界伤害体验更为强烈。

比如现在,她非常明确,正仰头看她的蔡诚充满善意,他的眼睛黑亮清澈,瞳孔里没有欲望,只有单纯的好奇和喜欢。

这种单纯的喜欢很难得,像欣赏一朵花开,有刚刚好的温度。于是,她微微笑着,喊了一声“蔡大哥”,问,我可以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吗?

05

叶有情穿着褪了色的蓝布棉袄,笑盈盈地站在堂屋门口,眼睛弯,嘴角也弯,她自自然然地说,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蔡诚读书不算多,可也知道,这样好看的姑娘不会随随便便就到陌生人家住一段时间,自己这穷家陋室,哪有什么值得人惦记呢?所以,会不会……她,真的是同母异父的妹妹?

这个可能性让蔡诚呼吸急促起来,“呼”地一下自马扎上站起来,搓着手问,妹子,饿不饿?我给你煮面吃?

叶有情的身体中,除了心和左肺,其它脏器从未被替换过,当然要吃饭,遂轻轻点了头说,谢谢你,蔡大哥。

蔡诚忙一溜小跑冲进厨房,刚站住脚,又跑到廊下嘱咐说,妹子,你刚淋了雨,小心感冒,桌上的姜糖水喝了,就到里屋去躺会儿,我开了电褥子。

叶有情还没来得及点头,蔡诚又蹬蹬跑走了。

走出三五步,又在雨中顿住,回头说,床单和被罩都是新换的。

叶有情的确需要睡觉,她的心脏泵一连超负荷地忙了三十六天,关节部位安装的高精度伺服电机,都必须在平躺状态下才能得到休息。

她躺在软绵绵的被褥中间,香樟木和棉花的气息交织成令人迷惑的味道,以至于她虽感到身下的温热,却没有下意识地反应出温度数字,待意识到这一点,已然处于梦境边缘,似乎是37.9度。

她听到脚步声,听到蔡诚轻声地喊“妹子”,伴着饭菜香气的声音小而细碎,紧接着又低下去,她重新又坠入梦里。

梦里,她在奔跑,起初是在海边的沙滩上快活地奔跑。那时,整个岛屿四周都是茫茫大海中,只有直升机飞来又飞走。岛上集合了世界顶级的计算机人才、人工智能专家,外科医生,精神科医生、行为训练学家……

人类的身体,某些器官、皮肤,以及无限仿真的材料,连同各种功能的芯片被各种组合,起初的研究是服务于支付得起天价报酬,同时想突破人类极限的疯狂者们,为他们日渐老去的五官、脏器、骨骼、肌肉和大脑进行升级,后来,这些开发出的成果有了新的用途——从世界各地搜集脑死亡的身体,用手术刀雕塑出完美外形,换上芯片大脑,偷偷卖给想要定制奴隶的“主人”。

她被送上直升机离开岛屿那天,林专家惋惜地叹气,说她这个完美七号的研究成功,存在很多难以复制的偶然因素,她是保留大脑皮层的脑机人中,唯一一位大脑皮层和芯片实现无缝链接的,其他的大脑皮层都在一个月到半年的时间中慢慢萎缩,所以她有自主意识,情感,可依然被卖掉了。

虽然她是完美七号,会痛、会怕、会恨……甚至会后悔,但,他们还是用一个天价数字卖了她。

不过,在她杀掉那个脑满肠肥的变态后,逃亡的四十六天中,从未后悔过手上染血。她只后悔没有提前做好逃亡计划,让自己在逃亡中几次被抓。

于是,只能再跑,不停地跑,她没有身份证明,只能跳上汽车或者火车,有几次,差点被捉住,但她还是跑掉了。她遇到过心怀不轨的人,冷漠无情的人,笑里藏刀的人……跑得好累啊!

06

托盘里的细面是蔡诚用鸡蛋和面擀的,浇上肉酱,洒了香葱,香气扑鼻是诱人,还炒了一荤一素两个菜,一并用托盘端过来,却发现叫叶有情睡着了。

他叫了两声,没听见应答,就站在卧室门边探头看了两眼,再两眼。

睡着的叶有情只露出一张脸在棉被外边,饱满的脸颊像个洋娃娃,好像心里有点不高兴似的微微蹙眉,还嘟着嘴,蔡诚蹑手蹑脚地走开。

等了一会,叶有情还是没醒。倒是店里来了几个进山收货的老板,蔡诚只得在前面忙,等送走客人天已彻底黑下来。

他关好店门,一回屋,发现叶有情正捧着碗吃面,都坨成一团了,她拿筷子搅起来往嘴里拨,碗里一丝热气也没有。

凉透了呀,别吃了,我给做新的。他两步并一步冲过去,想要夺她手里的碗。

叶有情摇头笑笑,说,好吃。

蔡诚没能夺下那碗,急得直搓手,连连道,都怪我,光顾着忙,都没来看你一眼,你等着,等着啊,我去做碗热汤。

其实叶有情没说谎,她吃得出这碗面的用心,鸡蛋面依然劲道,一路奔逃而来,她哪里顾得上好好吃饭?杀掉主人的自己不会被允许存在于这个世界,她只想逃离那个城市,越远越好。

妹子,尝尝哥做的酸笋汤对口味不?蔡诚很快又端了托盘过来,两个白煮蛋和一碗汤。

蔡诚两只眼睛瞪着,一瞬不瞬地看她将汤匙送进口中,等她点了头,心里头涨出一股子涨乎乎的满足。

那一脸的欢悦欣慰,让叶有情心中微动,这人,莫非真的将自己当作远道而来的妹妹了?那可真够傻的。

从这一天,叶有情就在蔡诚的家里住下了。蔡诚的后厨成了她打发时间的工具,她帮忙摘菜、刷碗,也学着切菜、和面,蔡诚不过教一遍,她就能毫不走样地重复,时时让蔡诚处于惊掉下巴的表情中。

小老鼠似乎也认识了叶有情,有一次,甚至毫无戒心地带着它的老鼠奶奶出来溜了一圈,还到她的掌心吃蛋黄,细细的胡须尖轻轻给她挠了两下痒,她呵呵笑,想缩手努力忍着,蔡诚又在她掌心放了块蛋黄,也给她断断续续讲和奶奶相依为命的那些年……

蔡诚说,奶奶在端午节的早上捡到我,她那时腰都弯了,她总怕自己死得早,就特别害怕生病,每天晚上跪在床上给菩萨磕头,说想活到我长大成人。

菩萨有用吗?她问。

有啊,我二十一岁那年奶奶死的。不过,那时她已经瞎了很久,眼睛看不到了,牙也掉光了,活着就有点辛苦,她就不再求菩萨保佑。我可不干,我天天给菩萨磕头,让奶奶活着,还求了菩萨别的。

说到这里,蔡诚偷偷抬眼看看她,露出一丝隐秘的笑容,好像她和菩萨真有点关系似的。

07

快到年根,蔡诚小心翼翼地问,该备年货了,准备一个人的还是两个人的?

她气哼哼地嘟着嘴说,当然是两个人的。

蔡诚嘴巴瞬间咧到耳朵,连声说要去厨房忙,走路都一颠一颠地,叶有情抿着嘴乐,心里想,原来这就是“雀跃”。

次年打春,蔡诚又小心翼翼地问她说,能不能等到端午节以后再走,好几年的生日都一个人过,实在挺寂寞。

她点头答应,笑嘻嘻地许诺说和他一起包粽子,给屈原过节,也给他过节。

快过生日那几天,蔡诚一连几日早早去湖边打粽叶,也不等天晴,他说再等几天,就怕好粽叶都被人打没了。

粽叶打回来泡在木桶里青葱碧绿,叶有情不怕没了粽叶,却忧心下不完的雨。她的心脏电机似乎有点问题,偶尔断连,瞬间断续总会在一段时间内让她五感迟钝。

假使不是如此,她会更早听见泥石流的声音,当她听见沙沙声响时,泥石流已经冲下山来。

叶有情拖着蔡诚往旁边的山崖狂奔,终于跑到高处,就在二人喘吁不定,刚刚以为自己将要安全时,赫然发现山顶轰然滚落一块半米见方的石头,越滚越快,即将冲着蔡诚飞过来的那一刻,叶有情猛然推开蔡诚。

石头砸上叶有情的后背,又弹开。两人倒在地上。

叶有情的脑海中掠过一个问号,莫非自己的大脑中被装入无条件救助人类的指令?否则,为何这么奋不顾身呢?她没感到疼痛,可能是因为脑机和心脏泵的运转都渐渐慢下来,传感器也出了故障,她预感到,死亡即将来临了呢。

蔡诚被推倒在地,爬起来看着她后脑勺的血,呆住,半天才反应过来,一把抱住她全身哆嗦,哆嗦了半天,才想起来拿手去捂汩汩流血的后脑勺,仿佛真的能堵住伤口一样。

他牙关咯咯吱吱打战,话说得颠三倒四,别怕,妹子,别怕,咱们去缝针,这就去山下找大夫,找大夫缝了针就好了啊……

她摇摇头,想说别难过,纵然缝合伤口,也不会有用,生命力如沙漏一般飞速流逝,她就要死了,却还想给蒋诚缝一缝心上的伤,于是,哑声喊了一声 “哥哥”。

蔡诚僵住片刻,咧着嘴想笑,却“哇”地哭出声来。

生命的最后时刻,叶有情抬手摸了摸蔡诚的脸,说,妈妈死了,不过她一直爱你,我也是。

心脏停摆的最后时刻,叶有情又喊了一声“哥哥”。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