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黑色素的膝盖
她一直相信事物之间是有对应关系的。
正如她的右膝盖上这块方方正正的，深褐色的印记。
那是半个月前一次突发湿疹的后遗症。
受南方夏季湿热气候的影响，那天夜里洗澡的时候，她的右膝盖突然痒得厉害，惹得她不断抓挠，原本上面白净的肌肤，瞬间变得又红又肿。
好不容易把痒平息下来，躺在床上准备睡觉时，它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也知道是风湿的缘故。
在外打工的那十年，她所居住的出租屋，是一座楼房密布的大院里的一个单间。
院里的楼房一栋紧挨一栋，垒得密密麻麻，严严实实。
阳光根本照射不进来，就连白天也要开灯。
而那座城市，多的是这样的城中村。
阳光变成了奢侈品。
这让终日奔命在公司和宿舍两点一线之间的膝盖更加雪上加霜。
所以，她回来了。
当然不全是为了阳光。
只是她明白，即使继续留在外地，也不会得到她真正想要的。
她决定要在所剩无几的好时光被彻底浪掷完之前回来。
于是，辞职，找房子，搬家，历时半个月，终于回到这个最初的地方。
一个她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
一切还算顺利。
但现在，她正被她那倒霉的右膝盖折磨。
她有点受不了地爬起身来，把作为购买维生素的赠品——黑色膏药，贴在了右膝盖上。
因为抓挠导致被撕破的皮肤，在与膏药亲密接触后，发出一阵阵酸爽。
她不由得心犯嘀咕，人不能说自己拥有什么，甚至想都不能想。
比如我很少感冒，然后马上感冒了。
比如我最近中了奖，手头很宽裕，然后马上因为某种原因，钱花出去了。
比如她。
从前她在洗澡的时候，就仔细地端详过自己的膝盖，发现它们白皙滑嫩，圆润且有光泽。
这不，湿疹就专挑这个部位生长。
连绵了将近一整个月大雨的四月，在五月初终于有了放晴的迹象。
因为还在五一假期当中，天一亮她就跑到海边的公园玩耍去了。
膏药需要贴够24小时。
接下来的一整天，她都在不时地感受这种酸爽中度过。
到了晚上，回到住处后，她把膏药撕了下来，右膝盖上清清楚楚地留下一个胶布的形状。
上面的湿疹就像被平铺过一样，通红通红的。
一眼望去仿若烙了个红色的长方形。
她在心慌意乱的同时还有颇深的后悔。
早知道就不要贴膏药了。
早知道就不要自鸣得意了。
她到药店买了专门治疗湿疹的药膏，并给膝盖涂上，祈祷它快点好起来。
上药的每天，她都会仔细观摩右膝盖，对照左膝盖，确认右膝盖皮肤恢复的进度。
最初的通红渐渐退去，变成了深褐色，显得粗糙和老化。
虽然这是皮肤恢复的必然过程——黑色素沉淀。
但还是让她陷入深深的懊恼当中，它会不会一辈子都在那里去不掉，还能不能愉快地穿短裤和短裙了。
然而使她懊恼的事情何止这一件，随着五一假期的结束，她要开始找工作了。
回来之前，她在常用的招聘app收藏了很多职位。
等到假期结束后，除了投递简历，只要推荐页面的职位稍微对得上眼，她都会发送消息。
但已有两年半没有使用求职软件的她，对这种直接谈的方式相当不适。
不是想去的单位已读不回，就是前来打招呼的企业自己不想去。
有些即使是她自己主动先发的消息，等对方真的回应她后，她又打起了退堂鼓。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
她想起在职场论坛上看到的一句评论，招聘和求职在两个世界各自打转，永远无法碰头。
虽然暂时还没啥经济压力，但是这种自由是虚幻不实的。
它受制于前途未卜的暗涌，让她无法放松心情地活在当下。
人只有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路途才会有趣。
她看了一眼右膝盖上那块方方正正的黑色素，是不是因为这块黑色素，所以她才不顺利呢？
它就像一小片乌云，笼罩在她求职的天空，喻意她那晦暗不明的工作运势。
说不定等到这块黑色素彻底消失，她前途就一片光明，豁然开朗了。
想到这，她下意识地伸直了两条腿，对比起两只膝盖肤色的深浅起来。
她总是热衷思考这种“无用”的问题。
所幸，“有用”的消息很快就出现了。
当天晚上，推荐页面出现一个她认为不管专业、学历还是工作内容，都与她极其匹配的职位。
她的求职热情瞬间被点燃起来。
她迫不及待地给人力资源发送消息，招聘人员倒是仗义，她晚上发的消息，ta早上就回复过来，并将她的简历提交用人部门审核，合适的话会通知她面试。
那一整天，她的心情就像五月这难得的晴天一样惬意。
毕竟没有什么等待，比得上怀抱着希望的更让人兴奋。
她一直在等这个单位的面试通知。
第二天，她像往常一样，打卡离家800米远的一间奶茶店。
然而今天她惊讶地发现，奶茶店居然关门了。
要知道这间奶茶店，自打她高二就开始营业了，十几年来可以说是风雨无阻，全年无休。
她猜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老板娘回老家办事去了。
只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突然又想到，这不正像自己想去的单位吗？
没有营业，相当于没有音讯。
迟迟没有恢复营业，相当于迟迟没有面试通知。
她总会把看似不相关的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好友对此还哑然失笑过。
可她就是笃定彼此之间是有关联的，并尝试从中得到启发，尤其找出能达成自身愿望的根据。
到底该说她聪明，还是说她迷信呢？
人在迷茫无助时总是想抓住点什么能相信的。
而五月的晴天，在奢侈地持续了十天左右，又开启了下雨模式。
也许等到奶茶店重新开张那天，电话就来了。
也许等到黑色素彻底褪去的那天，电话就来了。
也许等到太阳出来那天，生活就会重新步入正轨。
她等待着。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