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对峙
一
这是上午10点。屋内阴暗,只有从淡蓝色窗帘的缝隙透进来的光,隐约发现床上躺着一个男子。床很凌乱,暗红色印花的棉被往身上一裹,男子把自己缩成一团,就像凋零在地上的柿子。衣服、裤子、袜子散落在床上,像一池死水,浮起零星的污垢。床头柜上,摆放着电吹风、方便面盒,一个塑料纸瓶内,烟蒂漂浮,暗灰色的烟灰悬浮在水上,像一个在水池里游泳的人,目光呆滞,双手笨拙,永远靠不了岸,永远不知道自己要划向哪里。
男子约摸二十四、五岁,双眼迷离,眼睛的边沿,渐渐暗淡的皮肤让他的单眼皮眼睛越来越小。熬夜久了,逐渐形成的黑眼圈像黑夜里里散落在他心角的秘密,永远不知道他这样的生活还能持续多久,更不知道他几时才能与父母达成和解。
男子侧躺在床上,双手在屏幕上按上按下,屏幕是个长方形盒子,锁住了他的人,锁住了他的心。有了这个彩色屏幕,他可以把自己关在这个不足10平米的空间,除了吃饭、上厕所的迫不得已,他舍不得挪开自己一小步,哪怕出门给父母说句话,打个招呼。银屏的亮度均匀,像追光灯打在他暗淡的脸上,他把眼睛虚成一条线,越来越下降视力让他把银屏拿得越来越近,几乎挨着了脸。他的脸上,没有打游戏输赢时的喜悦与忧伤,只有一个灰色的主调,充满了冷漠。一个外表冷漠的人,内心会泛有喜怒哀乐的涟漪吗?他喜欢躲在暗角,就像大白天把窗帘拉得死死的,仿佛灰暗是他的影子,又或是暗色能抵押他内心的颜色。
如果不是一泡尿把他撑胀,他永远会像个木头人在床上一动不动,更不会起身去隔壁的洗手间上个厕所。网络和手机,是支撑他生活的全部意义,也是他活着的唯一依据,更是他理想生活的选择。他不紧不慢地穿上外套和拖鞋,去了趟厕所。半分钟上厕所,半分钟回到床上,他不会给父母留半分钟说话,更不会把目光引向正在客厅坐着剥毛豆的母亲。
客厅的沙发上,穿着红色棉服的女人,是他的母亲,一个40多岁的女人,齐耳的短发看起来很精干,但是她对于儿子的教育与培养,被梳理得一团糟糕。她一边看电视一边剥豆子,绿色的皮轻轻一剥,青涩的豆子钻了出来,宛如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生命的瓜熟蒂落总是那么一尘不染,那么新鲜饱满。
二
女人所在的村庄四面环山。改革的春风吹遍了神州大地,但对于偏僻的山脚,连春风的影子都找不到。娘家与婆家都是老实本分的家庭,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人从20岁来到这个山坳,一个男人、一堆土房、一群鸡鸭、几块田地,就是她生活的全部,门前从草笼处劈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是她通向娘家的路,也是她走上一个小时上街卖农产品的出路。
一切都按照美好的想法在顺应着过日子。儿子出生,为家庭带来了欢乐,也为只有两家人(隔壁是哥哥一家)的“村庄”带来了血脉的延续。家里添丁,让年轻的夫妇手忙脚乱,他和丈夫节衣缩食,把两顿饭按一顿饭吃,把一分钱掰成两分钱花。好在儿子成绩尚好,在班上排名靠前,这给年轻的夫妇很大的心理安慰,再苦再穷也要把儿子养出来,不能呆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一辈子守着日出日落。
九十年代,随着打工浪潮的新起,邻村的男男女女像一尾鱼,穿梭在沿海城市的街头和暗淡灯火下的出租屋,他们以卑微的身份在城市里打拼,成为一块砖一块岩石,或一棵风吹雨淋的小草,在高楼林立的地方找寻他们的生存密码。他们是城市的寄宿者,城市没有他们的根,他们的根在农村,当在春运的高潮让忙不迭地地挤回家,却发现乡村荒芜,只剩下孤独的老人一边抽着旱烟一边面对昏黄发呆、孩子越来越忧郁的眼神掩盖了小小年纪应有的好奇心。只有自己的双脚踏进地坝,鸡鸣狗吠才能给乡村带来少许的生机。村庄就像一个豁口的老人,在寒风中皱纹越来越深,脊背越扯越弯曲。更令人揪心的是,全心全意用汗水与泪水为孩子打拼来的辛苦钱,换来的却是孩子越来越叛逆的心,和孩子不再与自己相依相靠的冷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