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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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第三次见她的时候,我看着她顺流而下。周末,天格外的晴。在河边我望着一颗枯树,拧曲着向上的枝干定格了它生命全部的过程,那是一种对阳光近乎狂热般的崇拜。在还算茂密的四周,它多少显得出众,像虔诚的教徒终年站在时间里,站成了永恒。枝干上伏落着几只白鹭安然地将头别入翅羽,我便觉得它们最是闲暇,减了世间的愁苦烦恼。
侧过头,发现上游不远处人群正围观着什么,走过去才看见她顺流而下。黑色的长发浸在水中纷纷扬扬挣扎着,宛如一丛蓬松的水草,生长、凋零。水流肆意冲刷终于将她搁停岸边,空洞的眼睛怒睁着刺入天空。人们纷纷猜测道,“你看,这个女子的眼睛怪吓人。”旁边的老人,说,“那是死不瞑目,她冤呐。”很快,警车的低频喇叭冲散人群犁出一条路来,救护车赶到后快速对她进行了体征检测。最后,她被推入车内,医生摇着头快速拉上车门。可人群久久不愿散去,车辆的离开反倒增添了他们破解的兴趣……
一
站在街沿望着对面的女子,黑色的羽绒服长及小腿,得体的裹藏着她的身体。面戴口罩,风牵引着长发在空中摩挲,身旁一大群活泼的孩子围绕着。现在,街道分割了我俩距离,站在家长身后从无数颗攒动的人头中聚焦着对面的校门,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密集的人潮拥挤着带向前方,他们上前牵走自家的孩子,熟练的动作像取走寄存在商店的储物。这时,她面颊轻微拉动,她一定在笑,像一只跳入尘世的狐狸,带着独特的神秘。 这便是第一次相遇。
第二次相遇时,我俩又是面对面,隔着的不再是街道,而是一方长形的桌子。老板娘带着小女儿藏在吧台后忙上忙下,女儿则顽皮地躲在母亲身后。冲泡好咖啡,老板娘转过身又将孩子推到自己面前,板正身子用极近严肃的面孔逗乐了女儿。 她率先问道,“那天你也是来接孩子的?”见我不说话,又说,“哦。别人的?”我说不是,我就是瞎凑热闹,哪人多我钻哪。她端起咖啡轻轻呷上一口,“够特殊的。”“嗯。”我看着杯中浮晃的拉花,说,“其实吧,闲得无聊。”“知道我第一眼看你的感觉?”她放下杯子,一字一顿,“猥——琐!”我合掌交叉搓动着手指,说,“好眼力!”这以后,我们成了熟人,多少有了些了解:她家在外地,此间教书为生。
可没曾想到她竟会死去。夜里,我难以入眠,捉摸着几天前刚认识的人就突然离世,实在难以接受。 梦里,一只狐狸直立上身蹲坐,前爪交叉叠放胸前。如轮的明月透出牙黄般的光晕,它望月悲嗥,尔后径直走入河中。漆黑的河面蓦地腾出两片朦胧的手掌,轻轻将它托住慢慢拥入了怀抱……
翌日,城市各大媒体纷纷对昨天的事件进行了报道。文章披露:警方初步估计该名女子是自杀。具体原因未知,相关部门正在调查取证中。
看完后脑海里出现一个大大的问号——自杀?他杀?
二
我再次站在街道对面望着冷清的校门,9:21——正是上课时间。转入门卫处打听后得知,办公室在二楼。 坐落在黄葛树身后的教学楼,被树木丰茂的枝叶遮掩着,像守护着隐匿在校园一角的秘密。教学楼一共四层,来到二楼,我看见语文办公室字样的门牌,便敲门而入。却被门口的女老师指着窗口告知前方第三间。悻悻然,遂又前行。终于到达时我迟疑地丈量着这不大的办公室,局促空间的被迫隔离出了7、8个办公格子,倒很是整洁。一位25岁光景戴眼镜的女子上前截住了我,问道,“有什么事?”当我说出前来的意图后,她很是惊讶,一颗黑痣像受惊的瓢虫在眉间挽出的疙瘩上起伏蠕动。半晌说出一句,“你认识她?” 我说,“认识没几天。”
她说,“那她死了你知道吗?”“知道”我仍旧盯着她的黑痣,看她渐渐平复气息。“坐吧。”她指着我右手的办公间说,“这儿。” 我就是想来打听一下她之前的事,不明白好好的人怎么就这样死去。而且,据说是自杀。
“哦,”她扶了扶眼镜,推开面前小山似的作业本,说,“这次,没想到是真的……”我明显感到她说话的语速变得低缓、落寞了不少。
“啊?!”我注视着她的眉头,快速翕动鼻翼,企图用鼻子来抽进刚刚谈话的内容,以便送入大脑冷静分析。她望着我笑了笑,“我最讨别人盯着我眉头的痣,像看组装出了错的玩具。”随即,拿着杯子来到饮水机前,打开下面的储物柜取出纸杯问道,“喝水?”“不用,谢谢。”我说。早不说?”
很快,她双手拿着杯子朝我走来,我赶忙接住,立马问道,“她之前还自杀过了一次?” “恩,有过一次!”她将一次咬得很重。旋开杯盖,伸头吹散张浮水面的茶叶,白色的水汽涂抹了整个镜片,她索性摘下眼镜丢到桌上,出奇的望着我,“你是他朋友?”“不是,”我回答说,“刚认识几天而已。”见我说完,她回忆道,“我和她一样,都是外地人。她为人低调,朋友也很少,整个办公室能和她说上话的就我一个,碰巧是我俩又搭同一个班级,一来二去话自然也就多了起来。但我感觉她戒备心重。也难怪,学校多少说来也算是个钩心斗角的场所。毕竟少说话少得罪人。” 她看了看表,“我还有课。”要不这样,下午正好有空,有时间的话可以再给你详细说说。 离开学校,我再次走到河边,企图在事发地点能够再发现什么。可事实什么都没有,留下的只有鸟儿浅浅踩过河滩的足迹。抬头仰望,已是日过中天,心想先吃饭吧。对于一个刚认识的人,尔后又很快死去。我不知道这其中原委,可我认为自杀是需要很大的勇气。是什么会让她再度选择轻生?这不是一个不简单的事,活着多好,至少还有可能。我想我得打探清楚。但也许内心的崩溃让她觉得活着只是变相的折磨和无尽的痛楚,谁又知道呢……这是去学校路上,我不断冒出的念头。或许不久就有人会为我解答。再来二楼我已轻车熟路。“来的这么早?”我惊奇地问道。“嗯。”她指了指座位说,“自己坐吧,作业马上改完。”
在我喝下第七杯水的时候,她终于转过身,整理着思绪叹息道:“没想到,竟会这样”。
三
学校团年时,她挨着我坐,我俩当时已经说得上话了。校领导前来敬酒时,她仰头干杯。惊的邻桌措愕不已,有的男同事甚至发出哄笑和掌声。我说,“深藏不漏啊。”她侧过身,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说“我想死。”说完便倒在我怀里痛哭。过年的氛围完全盖过了她的哭声,人们只以为她高兴而醉,就没再搭理。因为,今年期末统考她班级的成绩在市区排名中鬼使神差的蹿到了第一。其实,她真的喝醉了。我和我男朋友两人把她抬到了我家中,头一回发现人喝醉了沉的跟死人一样。我让男友将她抱到床上,他说:这个,不太好吧,我们两人把她拖上去不就行了?我白了他一眼,不抱我自己抱。他连忙领会眼神连拖带拽将她撂倒在了床上。
“搞定!”说完望向我,“那咱俩?”我说,“滚。”“诶,得令。”他拿上衣服关好门窗,临走时再三嘱咐我注意安全。 但我老是在想她喝醉后说的:我想死,是什么意思?真有这种想法,还是内心不快?转念又想要真是死在了我这儿,我这儿不就成了案发现场。可能内心作怪,我越想越后怕。连忙给男友打去电话,让他今晚和衣而眠时刻准备着以防不测。“不如,我给你来段《抡弦子》解解乏吧,现学现卖。”
电话那头他说,“喂、喂,喂?喂!喂……”一阵忙音之后,他才挂断电话。
我盘腿打坐,围着棉被与毛毯,像入定的老僧。血液流动不畅,双腿如虫子涌过般的痛麻与酸胀顿时袭来。我赶忙醒来,伸直双腿企图让血液快速流通。睁开眼时,发现她已经坐在床边,看我醒来,说道,“昨晚不好意思,谢谢你收留。” “你没事?”我用眼睛再三打量她的身体,在发现没有刀伤划痕,没有血迹淤青后。便长舒一了口气,“还好没事。” “啊?”她奇怪的看着我,“你说什么呢。” 我以为你死了,你昨晚不是说想死吗?我试探着,看她的反应。哦,其实我死过一次,不过,可惜。“可惜什么?”我问她。没死成,她说。阎王爷不收我,回过头她苦笑一声。后来,我俩越聊越多,从读书聊到工作,又聊了各自的家庭,兴奋地差点没歃血为盟、义结金兰。那她后来为什么又会自杀呢?坐在办公室里,我早将纸杯推到一边。“因为,她恨这座城市,但又不舍得离开。” “为了工作?”我反问。她起身走向饮水机,再次打算让滚烫的热水沸腾杯中茶叶,“不知道,也许是吧。对了,她在这里留了一封信,说这以后肯定有人会来找她,到时候让我把信交给对方。在这里她认识的人不多,除了我,能给的人我实在猜不出有第二个,我看可能就是你吧”。说着弯下腰右手迅速滑向右腿膝盖处的柜子,在到第三个抽屉时停了下来,人从挎包里取出一串钥匙,拎出其中一枚银质钥匙,金属碰撞出的声响似乎被她全部贯入锁眼。右转,咔嗒,拉开抽屉,拿出牛皮纸的信封递到我手中。我双手颤巍接过,俨然间有着宗教仪式般的庄严。除了信封,我所知道的也就只剩下她的高中了。高中?
四
我出生的时候爸爸非常兴奋,他对着妈妈说,“孩子出生的时候,我看见楼前的一双梧桐树上落下了几只近水的白鹭,这是好兆头啊。‘鸟则择木’佳鸟栖高树,佳——木。嗯,女儿以后肯定有出息。”说完,抱着我嘿嘿直笑。妈妈说,那是他笑得最开心的一次。八岁那年,正值全国下岗的末潮。晚间,爸爸回到家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妈妈似乎早有心理准备沉默着放好碗筷。我天真的望着他们,以为这是爸妈商量外出游玩时对目的地意见相违。饭桌上爸爸率先开口,“算了,我把工龄已经买断了。”“啊!”妈妈停下手中筷子,“买断了,厂里真这么狠心?那以后怎么办?”“迟早的事,”爸爸看着我,像犯错的孩子顿失底气,捏着菱形筷头在指间搓动,“以后,再说吧。”我哪里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吃完饭便匆忙打开书本做起了作业。秋季开学的时候,我背上新书包向北走进教室,爸爸掮上了行囊南下打工。那段时间里,妈妈常常在夜里拿出爸爸寄回的信,独自一人斜卧床边。爸爸在信里提到他一切都好,请家里放心,让我们平时多看望爷爷奶奶,嘱咐我好好学习。他说在南方以南的这里很好,一衣带水毗邻香港,虽然累但不辛苦,这里的朋友也很多五湖四海、国内国外。黑人很好客,但领了工钱就喝酒花掉。我舍不得,得寄回家里供你们母女生活。我和母亲就这样单调的重复着生活的节奏,同时,与母亲的对话也越见稀少,日常对话全靠着一切单音节回答。但唯独学习我没有让她失望,每次家长会看着别人父母双双到场,我心里像什么被剜掉一样。盼望着,暑假到了。母亲说,你爸后天就要回来,机灵点。我心里激动,终于可以看到父亲了,我想听他讲讲外国人的故事。说完,妈妈兴冲冲地跑到楼下小卖部买回一包康师傅红烧牛肉面便快速踅返家中。指着我说,这是给你爸留的,万一他夜间回来没吃饭咋办?所以,你不能偷吃。我捣蒜般点着头,将长发中分两边,问:妈,好看吗?今年流行哦。
暑假作业做到一半,《新白娘子传奇》里许士林已救母出了雷峰塔。可父亲还没回来,我和母亲常常伸长了脖子扭过头望着远处大桥上来往的车辆。
她说,你看那辆大车可能你爸就坐在上面,说完咯咯直笑。
下午,父亲回来了。在距家三十公里处,父亲的生命永远停在了那里,如一棵快速枯竭的树褪去了生命里所有的水分和色彩。
火化那天,母亲抓着父亲的遗体久久不肯放手,她哭道,“你不能走,你走了这个家就跨了。你睁开眼看看女儿,她才八岁、才八岁……”由于害怕我双手捂着眼睛,但从指缝间我看见父亲微张嘴,嘴角有着轻微的擦痕。五米外的另一边有着另一具同样不幸的小孩遗体,由于高度腐烂全身呈现可怖的白色。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拥抱父亲,在黑色的格子里——好沉。晴天霹雳这个词,似乎让我尤为深刻。
十六岁,正值青春的我进入了高中。父亲的记忆已悄然淡却,像手心经纬交错的掌纹深浅变化却从未消失于身体。也正是高中,我开始对一切外物产生了兴趣,我的朋友很少,班里的同学几乎无法与我相处。我发现自己在入睡前时常将门反复关闭,以确保是否严实。又常用耳朵查听天然气阀有无气体溢漏的声响,用鼻子闻有无臭味,只有这样以后我才能安然入睡,否则心中始终有一块石头压着。通过书籍我认识到这种现象叫做——强迫症,属于焦虑障碍的一种类型,内心的这种想法和冲动源于自身,但无法自控,长时间下去会转型成忧郁症。的确,高中以来的课程压力越来越大。与母亲的交流几乎是通过吵闹完成,夜里我常被噩梦惊醒,凌晨2——4点间我会不定时醒来,自我意识开始越来越卑微,同时食量也在减少。高二分科时,我选择了理科,理由很简单想要成为一名医生,医治所有的疾病痛苦。学习的节奏开始愈加的快,有如紧拧的发条。班上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凝着滞重的痂。我们都被时间拧着,扭曲着被它往前推。班主任瘦高,两块突起的颧骨下堆着苍凉的肌肉将他面部的结构切的棱角分明,“抓紧时间,你们的高中生涯所剩不多了。人,还是得拼一拼。”我知道,在座的每一位都背负着家庭和人生的重任。 可我们仍是发条,我们转啊转啊,被时间越拧越紧。可时间这个畜生狡猾着呢,一旦发现我们松了下来便快速窜至月底用试卷上铺排的铅块再次拧紧我们。 时间扭动的同时,我开始对话剧产生了兴趣,在短暂的表演时间里我可以拥有别人的生活,这不坏。 “为什么我们非得照做?为什么我们非得向善?难道就没有选择一次恶的权力?法律并没有剥夺。”这是社团话剧里的一幕台词,我扮演的人物是一个内心矛盾的女性,她一方面堕落一方面又痛苦挣扎,在崩塌的边缘出现幻觉,自己与自己对话:难道人就没有一次选择恶的机会?为什么我们总是要被世俗左右,那种体制化的社会工厂印染着每一个人的身体,他们都被漆打上道德的标识,仿佛这才是模范、是标准。我就没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善也好,恶也罢至少这是我内心的真实,我只愿做我自己。当我在台上忘我表演时,台下的老师和同学全都怔住了。他们竟分不清到底谁在演绎着谁。老师疑惑地望着我,说,“你以前学过表演?”“没有。”我渐渐从另一个“我”中脱离,回归现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喜欢话剧,我觉得话剧最让人自由,表现人物冲突的时候我喜欢自由进入角色内心无碍的将自己心理情感宣泄出来。”“那你是有这种天赋,”老师看了看手机,说,“可以走表演路线,你对人物角色拿捏不错,尤其是这种内心的矛盾与冲突。”时间不早了,大家快回去上课吧。 “不了,”我拿过文具袋,“我选择读医科,况且已经高三了。我只是过把瘾而已。”“可惜。”老师笑着,招呼相关同学关好门窗与电灯。坐在教室里,脑袋里始终回荡着所扮演人物的呼喊,我开始不再以虚构人物对待她,仿佛她就是为我而准备,我就是为她演绎而生。也就是那时起我发现我的强迫症越发严重,开始变得暴躁易怒。四月一日,是日晴朗。记忆中,大街小巷全都放送着有关张国荣的音乐和影视。时间,距离高考已所剩无几,大家都徘徊在毁灭与升华的边缘。发条,比平时紧了好些倍,我相信剥开衣服彼此的身体中都有着深深的勒痕。在家中,母亲每日目送我离开,而后转身折回家,这期间我们偃旗息鼓,在最关键时刻双方保持了最起码的冷静。高考那天,小雨淅淅沥沥的湿滑了前往考场的台阶。一切比想象中的顺利,但我见不得家长来接送考生的场面,特别是父亲的接送。夜里,我梦见一只狐狸,在月光下悲嗥,月亮圆润牙黄般的光晕映照着夜空,四周堆垛的云翳越发惨淡。月下,我发现了它,它看见了我,说,“无眠的人儿,你跟我一样。”“跟你一样?”冷风吹过,月光轻笼着我的身体,我看见她消失在树摇草偃的河岸边。 梦醒了,成绩也出来了。母亲在客厅来回踱步,我穿好裙子趿拉上带跟的皮鞋,“嗒、嗒”踩到客厅。红色的数字跳入眼中,母亲望了望我,“这个分数应该没问题?”“不知道,估计悬。”红色的数字占据着两人的瞳孔,字迹随着呼吸扩大收缩。多方打听后,别人告诉我们上医学院——悬。 刚刚踩线。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自己做出决定。改读生物专业吧,也沾边。
九月的川北郊区,秋也够是懦弱,夏天强居着像一方钉子户迟迟不肯从季节的建筑中退出。
我心想,人生终于自由。人体解剖课上,老师将我们带到生科院的一所房间,他戴着口罩和医用手套,准备向我们展示人体的各处器官组织。一具男性遗体呈现于大家眼前,身体缝合着许多针线。老师严厉地训诫大家:鞠躬!对逝者保持尊重,同时警告任何人禁止触摸。他手持镊子拆开遗体一处指向大家,解释到这是哪里的结构有着什么作用。据闻,前任院长去世后自愿将自己捐给学院,以供后来人研究。遗体的皮肤像年久枯干的树皮或许更像风干的牛肉,原来死亡也可以有着这么大的价值。
大学第三年,我选择顺从内心的想法,从教学楼5楼纵身跃下。
五
这是学校团年后,她第二天醒来对我所讲。 “其实,算来更应该是她的童年与青春吧。”说完,她喝下杯中茶水,茶梗硌口,她偏头吐了出来。那她后来怎么了?我带着不解继续问道。不知道,她没再往下说,我也适可而止没再追问。很好奇从五楼跳下还能这么奇迹的活下来,也许她真的有着这种天生的奇迹也说不定,谁知道呢?大概她与你我注定就不是同一类人罢了。“她是去年来到学校,她的一切对于我们来说都显得神秘,但她有一个癖好——不爱吃早饭。”好了,我能告诉你的也就这么多了,你看新闻了吗?看了,我说。媒体都说她是自杀,但我就想知道她为什么选择摧毁自己。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更好吗?“传统的两面处世哲学对我们来说,或许是这样。生也好、死也罢,我想大三那年她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了,既然在学校她只有你这一个朋友,我想她也没有更多的故事可知,谢谢!说完,我走出办公室往左离开校园。
捏着手中的信,我猜想着她还会有什么要说的话?学校在我身后越来越远,记忆中画面只剩成块模糊的色彩,像镜头收缩直至成一个黑点,最后被一幅印有“精准扶贫”的横幅隔绝。
六
回家后,我快速拉出椅子坐下。将信放在桌面,看着已经发皱的信封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小心将其撕开。如儿时拆开垂涎已久的玩具,慢慢地顺着包装的拼合处一点一点拆开,小心翼翼,直到里面的玩具开始裸露出包装盒上的彩印面容。当整个玩具全部出现之后再一把退去所剩的包装。白色的信笺纸一折为二,打开,隽秀的字迹绣满了整个纸张。
七
你好,收到来信的你我为此感到高兴:首先声明,这封信是谁收到我也不清楚。那天,我将信封交到她的手中并嘱托她——以后,有人来找我便把这封信转交给对方。我其实怀着侥幸的心理,有就有吧,没有就没有吧。如果没有,我对她说,那你就拆开看吧。她笑着说,“我才没那闲工夫,偷看别人的信件。是违法的。”第一次见她这么认真,我不禁失笑。我把我所有的故事都告诉了这座城市中我唯一的一个朋友,她知道一切但仅仅又只是其中一半。可我从来没有告诉她,那年大三我从5楼跳下以后的事情。以及,那个我从未提起的男朋友。
他就是这里的人,这是我之所以从川东来到这里的原因。所以,我恨这座城市,但我又爱着它!不知从何说起,那就还是先说说大三那年的事吧。那是周六,教室里空无一人,看着外面美好的世界我好想去触摸、去拥抱。但我觉得压抑,在自我的不可控和强迫症的双重作用下,对了,还有那个该死的话剧里的女人,他们全都怂恿我。然后我闭着眼睛站在窗台上,手死死地扶着窗框慢慢直起身子。就在我松手跳下的瞬间,身后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拦腰抱住。就这样我被救了下来,过程一点都不精彩。被拖回到教室的瞬间整个人是懵的,脑子快速苏醒,以确认我是否死亡——没有。眼前出现的这个男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掩饰道,“我就是想看看五楼有多高?”那以后,我恋爱了,与救我的那个男孩子。原来恋爱这么美妙它治愈了我的一切,我的忧郁、暴躁以及话剧里的那个女人,他们全部消遁不见。大学第四年,我放弃了我原本的专业,而考取了教师资格证,冬月里命运安排我来到他的家乡——古巴国最后的国都。之后的面试很顺利,我进入了学校。开始了别人眼里羡慕的工作,也开始着对未来憧憬。
八
八岁那年,父亲下岗后外出打工,在我妈妈翘首企盼的时光里我想象着父亲归时的模样。可意外夺去了他的生命,就此夺去我所有关于记忆的美好,妈妈说,“家,垮了……”
在距离家乡三十公里的地方,父亲他们下车休息以便后续的返家路程。谁知道死神早已在暗中悄悄酝酿着他的阴谋。服务站休息区内由于夏季高温,加上线路老化,在大功率电器的高负荷运转下,火苗忽然从室内伸了出来,火势越来越大,火苗开始生成无数双鬼手四处招摇。“
32个人全部回来没有?”客车司机焦急地清点着人数,“狗日的怎么起了火,119跑这里要的是时间啊。”人群中一位妇女声嘶力竭地朝休息区喊着什么,人们这才从惊魂未定中回过神来。“好心人,救命啊,我的儿子还在里面,”一位母亲哭喊着对着众人说,“求求你们发发善心,我儿子还在里面啊。”她望着司机,司机低下头,说,“等一下,等火小一点我们,我们就进去。”她听完,扑通一声跪下。众人都明白,火势已经失去了控制再进去就是送死,不是自己家的孩子非亲非故谁去?而另一边人群开始出现的异动。“你干啥?”旁边一人拽着另一个准备见义勇为的人,“老梁,你想清楚。再跑半个小时你就到家了,老婆孩子在屋里等着你。现在,现在不是见义勇为的时候。”“别人的孩子就不是人了?”说着,他抡起大半瓶可乐浇到自己身上,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室内烟太大,他听见了孩子的哭声,大声喊寻却始终摸不见人。
119赶到时,两人已因吸入大量有害烟雾导致一氧化碳中毒身亡。其实,小孩就在他右前方25米远处。
九
来到这里已经一年多了,我发现起初的美好,开始变了。治愈我的东西,成了最后杀死我的鸩酒。我以为我俩就快在相识的第二年里步入婚姻的殿堂。我把生活的风筝放得太高、太远,以致手头的线无法牵引,大风刮过后——“啪”,断了……我恨他,恨这座城市。恨他的母亲在没见过我的情况下就将我全盘否定,否定我们这一年多的感情,否定我的家庭和我的出生,否定我这个异地人的标签。我恨他为何不在他母亲面前为我辩解,为我们争取属于我俩的幸福;我恨我真心为他付出的感情就这样在现实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我恨我全部的情感换来的只有他悲伤的无奈;我恨我自己在最脆弱的时候依附了别人的高枝;我恨这座城市的繁华,却没有丝毫人情与温度。所以,我生命的最后防线被现实击垮,我终于体会到妈妈在那个夏天说的,“家,垮了。……”
此刻,我的支撑也全部轰然倒塌。回到学校寝室,我收拾了所有行李。尔后又全部倒了出来,这里的回忆我不要带走任何念想,连空气和气味都不要。夜间未眠,我守到了天明…… 好了,就写到这儿吧。感谢你的观看,真是打搅了你宝贵的时间,不是吗?时间这个畜生狡猾着呢,也傲慢清高,任你贫穷抑或富贵它都不留些许情面。算了,想也没有用。还是到此为止吧。对了,不知道另一头看信的你,是谁,这里有一把我寝室的钥匙留给你。有空就去坐坐吧,哪天学校收走了也就不再有人会光临。当然,屋子我已经收拾的很干净,不会有凌乱的摆放和随意丢弃的物件。就当是陌生人第二次来到我这里,第一次造访的是我的同事。那也是我第一次打开这间屋子,烧水壶在桌上,通电。水龙头能顺畅流出清水,没有茶叶、没有咖啡、没有饮料,你可以自带。信内有一个小牛皮纸袋,钥匙在里面,再见!
十
我捏住信封底端,开口朝下很快让小牛皮纸袋滑落出来。钥匙上粘贴着寝室的具体住址——三楼。
顺着街道的方向我沿路找了过去。住处的街道并不陌生。大门敞开并无卫门,我快步来到三楼。从兜内摸出钥匙转动门锁,由于长时间没开合的原因,开门时门轴发出痛苦的咯吱声。这时,旁边的寝室也发出同样的声响。“谁?”一个人声响起,我回头看,原来是昨天下午的那位女老师。“你怎么住在这里?”我问。“很奇怪吗?”说完,她走进寝室,手熟练的摸向墙边开关处揿亮屋内的电灯。“这是学校的房子,上次谈话里提到的是我自家的房子,还有什么疑问?”“没有”,我打量着屋子,40平米的房间,一客、一厨、一卫、一卧。
客厅如信上所说很洁净,物品码放的也很是整齐;厨房没有任何油垢,看来她并不擅长做饭;卫生间通风采光,廉价的白色瓷砖上没有丝毫垢渍;卧室向阳,开窗正对着一颗小叶榕,榕树特有的气生根,饱和了日光和雨水在阳光的早晨静静葳蕤。“信里有钥匙?”她望着我。“嗯,一个小纸袋。”我四处张望着说道。那你看吧,我反正经常来,也没见其他人来过。“这是什么东西?”无意间,我发现穿衣镜背后塞着一张什么。她眼神示意,我伸手拉出展开来,是一张照片——合照。只是唯独剩下她自己的一边,另一边估计早已被她剪毁。“这会是谁?我从来没见过。”她扶了扶眼镜,说,“你认识?”“不认识。”可我知道。那是一个只属于她的秘密。我故作神秘,说,“谁叫你不打开信看。”那么,都结束了。她确是自杀。那是美好的东西在破碎后再次试图拼凑,却发现哪一块也无法再还原。毁灭,是在内心的精神支柱崩溃之后,灵魂所无法镇痛之前。五九天,北风刮来。我看见一团燃烧的灰烬随风扶摇而上,又被拉扯着落在了泥土之中。我想,来年你要发芽。
尾 声
院内,穿着浅蓝大褂的实习护士,日常检查时,突然夺门而出快速跑到前台大声喊道,“有,有了!” 她一把抓住副主任护师,说,“快,快叫主治医师。”前台乱着一团,慌乱中仪器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