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之《看病》
看病
电视里在播访谈类节目,内容是新时代的医改。无非还是怎么解决看病难,看病贵这类老掉牙的话题。
我想到了我上次看病的经历,儿子给我打了个电话,约好了人民医院外科的专家,约好了时间,没排队没等候,做检查是主任带去的,B超室的大夫也客气得很,都没让我去交费,就给我做了B超。最后取药也是专家后面的小跟班跑得腿。走的时候专家还非要送我到医院门口。其实根本是没什么大了不起的毛病。所以,所谓的看病难看病贵,根本就是因人而异的。
我很快的换了台。
吃晚饭的时候,跟老伴讨论这个问题。老伴说,那还不是因为咱儿子现在有出息。这话倒也不错。
不知怎么的,今天怎么也睡不着觉,总觉得肚子隐隐的难受,莫不是吃坏东西了吧。我起来喝了点热水,一点儿也不管用,还越来越严重了,老伴起来给我泡了个热水袋捂着,一开始稍微好一点,很快也不管用了,越来越疼,疼得连站起来都困难。
“不行啊,咋一点也没好转。咱得去医院瞧瞧病。”老伴有些急了。
“儿子跟市长不是出国考察去了嘛,在飞机上呢,上哪联系主任去?三更半夜也联系不到人送咱去医院啊。”
老伴怒了,看病非得找儿子啊!都这样了,我赶紧打120去!
“不要不要!120太贵了!”我拦下了老伴,咬着牙站起来,老伴搀着我到楼下打了个车。到人民医院的时候,身上的内衣都湿透了。
一个年轻的大夫让我躺在床上,摸了我的肚子。然后就安排我去了抢救室。
抢救室得花多少钱啊!只是摸摸肚子就让我去抢救室?要是我儿子在肯定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可是现在我躺在抢救床上,疼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只能任他们摆布了。先抽了血,又被推来推去做了很多检查。
这得花多少钱啊!我心里在喊。等儿子下飞机,我得第一时间告诉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年轻的大夫过来了,手里拿着一堆检查的结果。
“跟一开始判断的一样,您得了阑尾炎,需要手术。”
这么严重啊。我吓了一跳。
“那先给我办住院吧。”
“我联系了普外科。现在普外科床位满了。我会安排你住在急诊病房。”年轻大夫说。
“急诊病房有手术大夫负责吗?”
“急诊病房有急诊科的大夫,都是非常有经验的,这方面不需要担心。”
不需要担心?可笑至极。如果不是儿子联系不上,我怎么可能需要住急诊病房那样的地方呢?都是各种各样的病人,如果我有什么情况,大夫护士可能随叫随到吗?如果手术有什么并发症呢?等他们再喊手术大夫来,我不就被耽误了。我不会去的,无论如何我也不到急诊病房去住院。
我抬头看了下钟,现在是夜里2点了。好像疼的更厉害了。
老伴居然准备去办住院手续了,这万万不可以。
我挣扎着叫住了她,跟年轻大夫说,“我不会住急诊病房的。我儿子跟你们院长很熟,把你们晚上现在最大的领导叫来。立刻马上。”
“大爷,在流程上,普外科没有床的情况下就是收治急诊病房的,医生和护士都有这方面丰富的经验。无论您认不认识院长,在疾病面前,我们都一视同仁,全力以赴的。”
这句话让我非常生气,年轻大夫竟然好像没有把我刚刚说的话当回事。认不认识院长怎么可能一个样?他觉得我在撒谎吗?
老伴也在一旁说先手术要紧,恐怕是我头上不停掉下来的汗珠把老太婆吓坏了。真是妇人之见!
我坚持不手术,坚持要见领导。年轻大夫终于没办法了,我听见他去打电话了。
我是不会妥协的。我是不会住急诊病房的。
“哎呀,这不是刘老嘛!”
睁开眼,模模糊糊得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这么巧,竟然就是上次给我看病的外科大主任。我挤了个笑容給他,我现在弓着腰蜷缩着身体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您的情况啊宋大夫跟我汇报了,报告我都看了,您可得赶紧手术去,不然阑尾穿孔了就麻烦了,我们也没法向秘书长交代啊。”
我不吭声,如果还让我住急诊病房,我是坚决不会去的。让他们跟我儿子交代吧。
“普外科的病房呢确实满床了,我联系了其他病房,脑外科还有一张床位,您今晚先住到那里去,明天,我再給您迁到普外科去。手术呢,我刚刚电话普外科的夜班医生了,是个特别有经验的,我也都交代好了,您放心。”
这还差不多,我心里想。我在视野范围里寻找那个宋大夫。他已经在旁边看另一个新送来的病人了,甚至没有跟我打个招呼,也没有跟他的顶头上司打招呼,也完全看不到他对我有任何诚惶诚恐和恭恭敬敬的神情。这孩子,太不开窍了!我都有点同情他了。估计这辈子他也就做个医生了,不会有仕途了。
我正这么想着,已经有人来送我去病房了。
老伴到楼下办住院去了,我在等待手术前的备皮。护士说,备皮就是术前准备,要把手术相应部位的毛发刮掉,不然影响手术。想到要把那里的毛刮掉,心里还是蛮尴尬的。
这么一顿折腾以后,已经3点了。
我实在太困了。
迷迷糊糊的,好像听到了嗡嗡的声音,头上也痒痒的。我是在做梦吗?
我挣扎着睁开眼,眼前有个黑影,黑影正拿着剃头推子在给我剃头。我感觉到右下腹的疼痛一阵阵袭来,这不是在做梦!我用尽全部力气坐了起来,黑影仿佛受了惊,后退了两步。
“你,你要干什么!”我大吼,声音却因为疼痛失了气势。
“备、备皮啊。”黑影戴着口罩帽子,看不清脸。
愤怒让我无法坚持坐的姿势,我用尽力气说,“我要开阑尾,你剃头干什么!”
黑影的眼神里流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这不是脑外科吗?脑外科的手术不都是剃头的吗?”
我摸了摸我的头,一半的脑袋已经光溜溜了,另一半的脑袋还维持原样。我感觉自己像个怪物。
“去!去叫你们领导!我要见领导!”这句话在我心里盘旋,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要疯了,我要告诉我儿子,一定要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