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风景
本文参与简村夜话·吾乡征文活动
我小时候住在静安区,那时上海把好的地段叫做“上只角”,静安区就属于上只角的一员。据说是因为灯红酒绿的租界区都在“上只角”,欧洲大部分国家的人都在那里留下了痕迹,才有了这样的区分。
童年的我并不知道这些历史,我住在一个小小的阁楼里与书为伴,外面的风景与我无关。等到长大一点,我能独自爬下狭窄的楼梯时,才有了出门的自由。
门外是一条幽静的小马路,挺拔的法国梧桐伸出枝桠相互纠缠映衬,细小的缝隙之中金色的阳光挥洒进来,随着清风的吹拂娑娑作响。那时汽车少,间或有几辆自行车骑过,马路也还是沉默的。
法国梧桐两旁的上海人家,除了早晚生煤炉做饭,平日里都是轻手轻脚的。在上海,说话动作乒铃乓啷的是要被白眼的,一句“没素质”就直别别地朝你扔了过来。你还不能大声反驳,一反驳就又有了声音。真正上档次的“老克腊”(绅士)是不会理你的,皱皱眉转身就走了。只留下一团莫名的空气,让人无话可说。
选一个寂静的午后,带着几丝朦胧的细雨。撑一把小伞,到处闲荡是我少年时的乐趣。那时候,家家门口都有一个砖砌的小苗圃,里面种着各色草花,最常见的就是紫茉莉和牵牛花。牵牛花一般是枚红色的,偶尔在角落里冷不丁地看到一朵蓝色牵牛花,我总是很欣喜地围着它左看右看,想把它刻在脑海里带回家。
紫茉莉是细细的小喇叭,枚红色的花朵吐着花蕾,热热闹闹的一大片群开在家门口,很是讨人喜欢。傍晚时分,紫茉莉准时绽放,闲逛的我不用看表就知道,该回家了。
紫茉莉迎着黄昏的暮色,我慢吞吞的往家挪。上班的大人陆续收工回家,在弄堂口客客气气地打招呼,“陈家姆妈,弄回来啦。”
“哎,外婆,我回来唻。”对于弄堂口坐着晒太阳的老人们,大人就如同自己长辈一样尊敬,统一称呼外婆、外公,很是亲昵。声音不太大,刚刚好让耳朵不怎么好使的老人听清。
问好声过后,大人们走进弄堂里,不知道谁家的小孩横冲过来,一把抓住往背后一摸,汗渍渍的湿透了。
“弄个小宁,皮得来,停。”(你这小孩,皮得很,停住)喝住孩子,再从包里拿出一块手帕,细细地把后脊的汗擦净后,还不放过他。
“个一身汗,把风一吹,要生毛病额,晓得哇?坐勒的得,坐好,屁股伐动。”(你这一身汗,被风一吹要生病的,知道吗。坐在这里,屁股别乱动。)
正在兴头上的小孩,哪里按得住,长着一只尖屁股,浑身都在扭。但是没有办法,弄堂里家家户户不分你我,谁家大人都可以行使管教的责任。现在不听话,等自家爸妈回来被告状,就不是罚坐那么简单了。
大人们生起煤球炉,烧夜饭了,夜饭就是晚饭。扫了一眼小孩,“今朝功课做好了?”
刚才还坐着搔这挠那的小孩,一下子像被戳破肚子的牛蛙,气都泄了,期期艾艾低声哼哼,“么。”(没)
不等大人说话,灰溜溜地自觉找出书包,翻出课本读书了。唉,我们从小就是这么的审时度势,用上海话说就是“拎的清”。
大人把煤球炉点燃就提进厨房烧菜了,有时候会烧点红薯汤这样小点心,先盛点出来,给弄堂里的孩子们填饥。如果到了饭点,弄堂里哪家大人还没回来,总有人管饭,有人管孩子学习。
那时的我们没有电话,有事也来不及通知谁,却依然过得很好。因为,弄堂里的每一扇门,都是我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