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
第一次见到刘老师是在济宁的Z城,去过那么多地方,从没有见过哪个城市比Z城更糟糕,天灰蒙蒙的,空气中总漂浮着一些不会察言观色的尘埃,钻到你的鼻子里,粘到你的皮肤上。见到几棵大树吧,叶子也是无精打采,蔫了吧唧,叶子上尘土一片。
所以,第一眼见到刘老师的时候,我眼前一亮,以为她不属于这个城市,就算以女性的角度来说,我依然觉得这个女人漂亮。只见她的脸上白里透着红,殷红的嘴唇很是丰满,眼睛不算很大,却很和蔼,梳着非常知性的发型,内搭一条价格不菲的通勤连衣裙,外搭一件体面、干净的春天风衣,脖子上还系着一条条格纹的方巾,乍一看,也不是普通的丝绸。她还未开口说话,眼睛就弯成了月亮状,嘴角上扬,脸上泛着红光,我心想:这得是多么美好的女人,美丽、大方,而且谁又能想到她已年过五十了呢?她亲切地跟我打招呼:“小韩老师吧?快来坐吧,我们这里很多都是你们学校的大学生,你们学校很不错的,我在这里主要帮助田老师打理辅导班事务的。主要是退休了,在家呆着也是呆着。你呢,就放心地在这里教书,吃住都不用操心,我来伺候你们这些小老师!”她似笑非笑地说着,嘴角上扬的角度刚刚好,语气里既有欢迎的欣喜,又有不辞辛劳的殷勤,这样恰到好处的女人真是不多见。我赶忙回话:“谢谢刘老师,真是看不出您已经退休了。”她抿嘴一笑,伸出五个手指,一挑眉,说到:“都过五十了,黄土埋进半截的人了。以后呀,你们在这里有什么需求就跟我说,千万不要见外。”初次见面,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寒暄了一会儿,总之,刘老师给我们的印象都是很好的。
接下来几天,刘老师给我们买菜、做饭,她做的饭并不好吃,看得出来,她是那种没干过家务活的女人,手都白白净净的。听其他老师说,刘老师五十多了,还在健身,最喜欢的运动就是游泳,还会做瑜伽。说得我们这些小姑娘都好生羡慕,真是一生衣食无忧。
那天中午,我们几个老师上午课,回宿舍,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子在窗下,瘦瘦高高的,有点黑,打量了一下我们几个人,他问我们:“刘芳在这里?”用没伸直的食指点了点刘老师做饭的厨房。我们狐疑地看着他,问他有什么事吗。他说:“我找我妈,让她出来,别逼我进去,弄得都不好看。”那种蛮横、无赖、无所谓的态度,真让人生气,我刚想开口教训他,刘老师在楼梯口喊道:“过来吧,要多少钱?”“五十。”刘老师掏遍了所有的口袋,这时像是想起什么来的似的,说:“老师们,快上去吃饭吧,今天炒的土豆丝,馒头稀饭都弄好了。”她努力地扯出一丝笑,嘴角上扬的角度比第一次见面时要高出一点。我们几个上楼去,听到娘俩在窗下嘀咕了几句,隐隐地只是听到刘老师说以后不要来找她,男孩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件事之后,我们感觉刘老师的儿子和她很不相配。这么美好的女人怎么有这样的儿子呢?不过也都没放在心上,没几天就淡忘了。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每天教书,吃饭,睡觉,生活简单快乐又充实。一天晚上,田老师突然敲我们宿舍的门,搬着刘老师的那辆自行车,催着说赶快把车藏起来,怕是一会儿有人来找麻烦。我们几个也不睡了,把车子藏到厨房里,静静地躺着,在黑漆漆的屋里我们屏气凝神,不敢睡,也不敢说话,好不容易捱过了一夜,并没有发生什么。只是第二天刘老师没来上班。田老师嘱咐我们,路上结伴走,到教师后注意锁好门。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下午,刘老师带着满脸的愁容和一身的疲惫来到班上,田老师把她带到办公室里,里面传出一阵阵啜泣声,办公室外都静悄悄的,只有风吹来,叶子呆呆地晃动一下。晚上,田老师满足了我们的好奇心,她说:“你们很羡慕刘老师吧?这么漂亮优雅?其实人活着都有苦楚,她选择让你看到哪一面你就能看到什么。刘老师呢,从三十岁起就忍受家暴了,”我们的眼睛都睁得圆滚滚的,“你们也别惊讶,人生在世什么事情都有。”我们随着田老师的叙说,好像看见了这个女人及千千万万个女人的一辈子。
刘老师年轻时是工厂的厂花,而他现在的丈夫L君是高官子弟,他的父母都在南京军区医院工作,由于工作调动,才来到Z城。L君是家里独苗儿,只要想要的,父母可以说不择手段地也要为孩子争取到。刘老师当年风采照人,初来乍到的L君一眼就看中了她。当年抛下身怀六甲的妻子,用鲜花和汽车成功打动了刘老师的芳心。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刘老师身怀六甲之时,L君又有了其他女人。而刘老师似乎并没有认清自己嫁入豪门的现状,妄图调教和管教L君时,遭到第一次家暴。后来一次次增多,最严重的时候连儿子也一起打,窗户和门都关死,这应该就是封闭式家暴吧。后来儿子慢慢长大,但是儿子似乎继承了爸爸的秉性,小小年纪女朋友已然数不清。
“现在刘老师正在和L君打离婚官司,但是L君现在精神有点失常。在家拿把斧头,也不上班,现在刘老师在我这里算是避难,手机号、地址都不敢告诉他。昨天那个变态找到了我的电话,但是不知道咱们的地址,我怕他胡来,所以大晚上的才到你们宿舍。”田老师有点急切地说道,“你看刘老师天气这么热,永远都穿着一件风衣,带着一块丝巾,其实她好可怜,胳膊上,脖子上都家暴的痕迹。夏天的时候最难过,前些年被打得时候都是哀求那个变态不要动胳膊,其实身上更是惨不忍睹……”我们听完没有一个人说话,我们又该说些什么呢?“这几天那个人正在疯狂地找刘老师,刘老师已经报案了,但是我想让她搬过来住,还有几天你们也要走了,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希望各位幸福健康。”
我们就这样互相看看,像是为刘老师打官司鼓劲,也像是为我们所有的女性呐喊,只是默默地,默默地,默默地……像是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