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贤札记:我曾见的生命,都只是行过,无所谓完成
四海皆闻广陵曲
天下谁人不识君
对酒酣歌愁未消
春月隐照竹林梢
景元四年,公元263年,洛阳东市,巳时,太阳刚刚斜照刑台,地上跪着一个男子,他剑眉星目,神明爽俊,面如冠玉,目如朗星,这世间的美似乎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在他旁边是一个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壮士,手里提着一把七环金刚刀,也许午时之后,这东市就要多一具身首异处的尸体了吧
台下,跪着三千名太学生,他们集体请愿,请求朝廷赦免他,并请求让他来太学堂任教,但是他们的这些要求并没有当权者被同意,台上,微风拂过他的长发,他神色不变,心如止水,如同平常一般,生又何哀,死亦何悲,他淡然的微笑着,看了看太阳的影子,知道离行刑尚有一段时间,便向兄长要来了一把琴,他深深的凝望着琴,在着萧瑟的刑场上抚了一曲《广陵散》。
曲毕,他把琴放下,叹息道:“从前袁孝尼啊,曾跟我学习《广陵散》,我每每吝惜而固守不教授他,《广陵散》现在要失传了。”说完后,从容就义,年仅四十岁,他就是魏晋时代一个耀眼的明星,他是一个时代的守道者,他是嵇康,一个远去的名字。
嵇康(223年—262年),字叔夜,谯郡嵇山(今涡阳县石公镇)人。他是三国时期著名文学家、思想家、音乐家。他早年丧父,家境贫困,但仍厉志勤学,精通文学,玄学、音乐等。嵇康崇尚老庄,称“老子、庄周吾之师也”,尤好道家导气养性之说,讲求养生服食之道。嵇康极力反对名教思想,不满司马氏集团篡权,最后遭钟会陷害,为司马昭所杀。
他生活的年代当时社会处于动荡时期,司马氏和曹氏争夺政权的斗争异常激烈,民不聊生。文士们不仅无法施展才华,而且时时担忧性命安全,魏晋玄学孕育而生,很多文人士大夫开始崇尚老庄哲学,经由缥缈的神仙境界中去寻找精神寄托,用清谈、饮酒、佯狂等形式来排遣苦闷的心情,当时有这样七个人,他们纵情于山水之间,畅游于八达之外,与日月,与星辰,与山川,与花草对话,畅游于城市郊外的竹林里,时而舞文弄墨,时而对酒当歌,时而抚琴插花,人们称之为“竹林七贤”(阮籍、山涛、向秀、刘伶、阮咸、王戎),这个团体以嵇康为主要精神领袖,慢慢演化成了这个时期文人的代表
嵇康不仅是音乐功夫好,而且在文学方面,书法上都是超级厉害的,光是长得好看,再唱唱民谣,写写词,我想已经可以把女生迷得七荤八素的了吧,但可以靠颜值吃饭的嵇康君,偏偏不走寻常路,他还有一个特别的爱好——打铁,对的没看错,就是打铁,做铁器,试想一下,一个身材高大,五官绝对端正的帅哥,赤裸着上身打铁的样子,是多迷人,当时只要他上街,身后总是能够跟着一大群偷看他的女子,就像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追星族,跟着明星屁股后面追,当时的嵇康绝对是洛阳城里绝对的流量明星。
掌权的大将军司马昭看到嵇康在城中如此火,欲礼聘他为幕府属官,而他跑到河东郡躲避征辟。司隶校尉钟会盛礼前去拜访,遭到他的冷遇。同为竹林七贤的山涛离开选官(尚书吏部郎)之职时,举荐嵇康代替自己。嵇康听闻,作《与山巨源绝交书》,列出自己有“七不堪”、“二不可”,坚决拒绝出仕。
大将军司马昭愤怒不已,嵇康对于司马氏采取不合作态度,因此颇招司马昭的忌恨。
后来发生了一个事情,嵇康的好友吕安的妻子徐氏被吕安的兄长吕巽奸污了。吕安愤恨之下,欲状告吕巽。嵇康与吕巽、吕安兄弟均有交往,故劝吕安不要揭发家丑,以保全门第清誉。但兄长吕巽害怕报复,先发制人,反而诬告吕安不孝,使得吕安被官府收捕。嵇康听后非常愤怒,出面为吕安作证,此时,与嵇康素有恩怨的钟会,趁机向司马昭进谗言,以陷害嵇康。司马昭一怒之下,下令处死嵇康与吕安,这就有了我们文章开篇的那一幕场景。
其实,只要嵇康向司马昭请求,主动承认自己之前拒绝他的错误,肯定是可以保住姓名的,可是这恰恰就是魏晋名士的风度,士可杀,不可辱,如同后世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亦或是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气节,这让我想起了了西方一位伟大的哲人——苏格拉底,
他也是被人诬告,陷入监狱,他的学生告诉他可以帮助他逃走,他坚决不从,又告诉他可以帮他筹集一些金币赎他出去,他也是摆手不语,学生们都抱头痛哭,说,“老师你走了,我们就好像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学生们又问老师,你还有什么遗言吗?苏格拉底说“我还欠邻居一只鸡”,说完他就休息了,第二天,这位老师便永远的离开他的学生,但是,他的精神却永远的活了下来,如此的场景,如此的相似,如此的平静,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才可以做到呢?
“我曾见的生命,都只是行过,无所谓完成”,
这是木心先生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觉得用来做标题再适合不过了,木心是作家,是也不是,木心是文学家,是也不是,木心是画家,是也不是,1957到1978年期间,他数度入狱。原因也是一个莫须有的事情,他在狱中接着写检讨的书页,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对于美,对于哲学的思考,字里行间没有半点的抱怨,辱骂,和批判,借着月光,他在白纸上画下了黑白键,弹奏着无声的肖邦和莫扎特,在精神的世界里,他是王子,是在黑夜大雪纷飞中翩翩起舞的人,
他出狱后,得知母亲逝世,叹息的说道“诚觉世事尽可原谅”,该是有多大的胸怀才能造就如此坦荡荡的人生啊?梁文道看到木心50岁照片时,啧啧惊叹:“你不觉得这个人像坐过牢似的,从文革中结束改造回来的很多作家,难免身子会往前驼下去,有点曲髅,免神情会有点沮丧、失落、惶恐,但木心没有,他精气神很足,好奇怪好奇怪的一个人。”
苏格拉底,嵇康,木心,这三个不同时代的人,相同的是他们都保持这自己生命行过的痕迹,即所有人的生命都不曾完成,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完成”,但我们至少可以拥有自己的内心最真的世界,在这茫茫的尘世中保持一个独立的人格和自由的精神,就像泰戈尔《飞鸟集》里所说,天空没有鸟的痕迹,但我已经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