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学习第117天《中匡 第十九》第4~5段
《管子》学习第117天《中匡 第十九》第4~5段
原文阅读
桓公谓管仲曰:“请致仲父。”公与管仲父而将饮之,掘新井而柴焉。十日斋戒,召管仲。管仲至,公执爵,夫人执尊,觞三行,管仲趋出。公怒曰:“寡人斋戒十日而饮仲父,寡人自以为修矣。仲父不告寡人而出,其故何也?”鲍叔、隰朋趋而出,及管仲于途,曰:“公怒。”管仲反,入,倍屏而立,公不与言。少进中庭,公不与言。少进傅堂,公曰:“寡人斋戒十日而饮仲父,自以为脱于罪矣。仲父不告寡人而出,未知其故也。”对曰:“臣闻之,沉于乐者洽于忧,厚于味者薄于行,慢于朝者缓于政,害于国家者危于社稷,臣是以敢出也。”公遽下堂曰:“寡人非敢自为修也,仲父年长,虽寡人亦衰矣,吾愿一朝安仲父也。”对曰:“臣闻壮者无怠,老者无偷,顺天之道,必以善终者也。三王失之也,非一朝之萃,君奈何其偷乎?”管仲走出,君以宾客之礼再拜送之。
明日,管仲朝,公曰:“寡人愿闻国君之信。”对曰:“民爱之,邻国亲之,天下信之,此国君之信。”公曰:“善。请问信安始而可?”对曰:“始于为身,中于为国,成于为天下。”公曰:“请问为身。”对曰:“道血气,以求长年、长心、长德。此为身也。”公曰:“请问为国。”对曰:“远举贤人,慈爱百姓,外存亡国,继绝世,起诸孤,薄税敛,轻刑罚,此为国之大礼也。”“法行而不苛,刑廉而不赦,有司宽而不凌。菀浊困滞,皆法度不亡,往行不来,而民游世矣,此为天下也。”
字词注释
[1]请致仲父:请仲父来饮宴。一说“仲父”下脱“其桓”二字,桓,为盘桓,指酒席间推杯换盏。
[2]掘新井而柴焉:挖了一口新井,用柴盖在上面,这么做是为了以井水的清洁,显示主人对来客的尊敬。
[3]修:修饰礼仪。即“有礼”的意思。
[4]反:同“返”。返回,回归。
[5]倍:通“背”。背靠。
[6]傅:可作“薄”解释。靠近之意。
[7]三王:此处指的是夏桀、商纣王和周幽王。
[8]萃:读为“猝”。突然之意。
[9]成:终。
[10]道:治。一说“道”为“导”之借字。
[11]继绝世:将断绝了的族群世系恢复起来。
[12]起诸孤:赈救众孤。
[13]赦:滥赦。
[14]凌:凌暴。
[15]菀(yù)浊困滞:指各种地位低下、处境困难的人。菀,郁积。浊,“独”字之误。
[16]游世:自由自在地生活于世。
译文参考
桓公对管仲说:“请仲父来饮宴。”桓公预定了宴请管仲的日期,挖了一口新井,用柴草覆盖着。斋戒了十天,召见管仲。管仲来了,桓公拿着酒爵,夫人拿着酒杯敬酒,但是喝了三觞之后,管仲就快步而去了。桓公发怒说:“我斋戒十天来宴请您,自以为算是礼节备至了。您却不和我解释就离开,是为什么呢?”鲍叔与隰朋小跑着出来,在半路上追上管仲说:“桓公发怒了。”管仲回来,进到院中,背靠着屏风而立,桓公不与他说话。再往前走进到庭院中间,桓公还不同他讲话。再往前走到接近堂屋的地方,桓公说话了:“我斋戒十天来请您赴宴,自认为没什么对不住您的地方了。您不和我告辞就走,我不知道个中原因啊。”管仲回答说:“我听说,沉溺于享乐的人会招致忧患,着重满足口腹之欲的人会逐渐不作为,怠慢于处理政事的君主会逐渐让朝政懒散,如果您也这么做,会对国家有害,对社稷无益,我因为这些才有胆量离开。”桓公立刻下堂说:“我不敢对自己实行这些礼仪,实在是因为您年纪大了,即使是我也衰老了,我也希望慰劳一下您。”管仲回答说:“我听说壮年人不懈怠,老年人不苟安,顺天道办事,一定有好结果。夏桀、商纣、周幽王这三王之所失,并不是一个早晨突然造成的,您为什么要偷安呢?”管仲走出,这回桓公是以宾客之礼再拜把他送走的。
第二天,管仲上朝,桓公说:“我想听一听关于国君威信的问题。”管仲回答说:“民众爱戴他,邻国亲睦他,天下信任他,这就是国君的威信。”桓公说:“好。请问威信是怎样开始建立的?”管仲回答说:“建立威信开始在治身,其次在治国,最终完成于治天下。”桓公说:“请问治身的方法。”管仲回答说:“导引血气,来求得寿命长、谋虑远和德行广,这是治身。”桓公说:“请问治国的方法。”管仲回答说:“充分地举用贤人,爱护百姓,对外保全灭亡的国家,接续断绝的世家,起用诸多遗孤,少收税,减轻刑罚,这是治国的大礼。法令能够推行而又不苛刻,刑罚精简而又不妄赦罪人,官吏宽厚不暴虐,处置那些卑微困窘的人也不失法度。(依上文例,句首当有“公曰请问为天下对曰”九字。)过去的坏现象不再发生,人们能在世间自得地生活,这就是治理天下的方法。”
核心内容解读
这两段内容,讲述了管仲以高明的行为巧妙地向齐桓公进谏,君主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言行,避免不知不觉中沉溺于享乐,慢慢地陷于懈怠偷安。之后,又以齐桓公与管仲对话的方式阐述了“国君之信”的治国思想,提出了“始于为身,中于为国,成于为天下”,让国君梳理清楚治身、治国、治天下的关系,强调要始终不渝地坚持取信于天下,不能偷安于一时。
从这段论述中可以看出,管子的治国思想,表现出对“法”与“礼”的重视。“国之大礼”所涵括的项目包括“远举贤人,慈爱百姓,外存亡国,继绝世,起诸孤,薄税敛,轻刑罚”,其中对于选用贤人、爱护百姓、重视外交、薄税轻罚等主张,都纳了入“礼”的范畴。
关于“国君之信”的“信”,儒家孔子和法家商鞅的理解有所不同。在《论语 颜渊》中有“子贡问政。”孔子回答是:“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子贡问孔子,足兵足食民信之,如果不得不拿掉一个的话,拿掉哪个?孔子说:“去兵。”把军事拿掉。子贡又问,再拿掉一个呢?孔子说:“去食。”经济拿掉。然后孔子说了一句:“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自古以来,人终有一死,但是,如果君主和民众之间无法建立信任的话,那么国家是无法存在的。
这里需要特别注意:“民无信不立”,不是在对民众提要求,不是说你一个老百姓,不相信国君,你就无法立足;而是在对君主提要求,你一定要让民众信任你,如果民众不信任你,那么你就算有军队,就算有粮食,你也完了。也就是说,孔子重视的,是民众发自内心的拥戴,在没有兵也没有食的情况下,仍然能让民拥戴你。但在商鞅等法家人物看来,这个无疑过分理想主义了。商鞅让人搬木头,前提是他真出得起那五十金。法家说的民信之,民众信的不是君主的人格,而是君主赏罚的权力。
后世司马光在《资治通鉴》卷二中说:“夫信者,人君之大宝也。国保于民,民保于信。非信无以使民,非民无以守国。……昔齐桓公不背曹沫之盟,晋文公不贪伐原之利,魏文侯不弃虞人之期,秦孝公不废徙木之赏。此四君者,道非粹白,而商君尤显刻薄,又处战攻之世,天下趋于诈力,犹且不敢忘信以畜其民,况为四海治平之政者哉!”司马光认为,国家要靠老百姓来保护,而老百姓的拥护则靠“信”来维系。不讲信义就无法使唤老百姓,没有百姓就无法守护自己的国家。……春秋时代有齐桓公、晋文公,战国时代有魏文侯、秦孝公,即使他们所奉行的治国之道不一定完全值得赞美,但他们都是讲求信义的明君。商鞅治国虽然刻薄寡恩,又处于讲求诈力的战国时代,尚且不忘以信义来治理百姓,更何况在太平之世治理国家的人呢?
尽管管子、孔子和商鞅等先贤对“信”的理解有所不同,但无论如何,取信于民的思想,对后世两千年的中国政治社会都产生了深远影响。
《管子》学习的背景知识
中国古代官僚政治(下)
万历多年不理朝政,但国家依旧在运转,中国古代官僚政治的自我维持能力确实令人惊讶,它像是一部机器,只要摁下按钮,就能按部就班地运转起来。中国古代的官僚政治究竟是如何保持稳定运作的呢?显然,这跟中国官僚政治的组织结构和再生能力有关。先说组织结构,分成两个层面来讲,一个是中央政府,一个是地方政府。
中央政府的组成,最上面的是中枢机构,也就是前面介绍过的丞相、内阁或者军机处,它们为皇帝出谋划策,传达皇帝的旨意,督促百官执行。它们下面,按照不同功能设立了“六部”: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和工部。六部中最重要的有吏部、户部和兵部。吏部,负责官员的考核、任免跟升迁,很大程度上掌握着中下级官员的命运,它在官僚政治中的地位不言而喻;户部掌管财政、户口等事项,相当于财政部加民政部,地方的各种税费、摊派都归户部管理,一旦有军事行动,军费也要由户部筹措和发放,它堪称官僚政治的钱袋子;兵部的重要性就更不用说了,历朝历代的君主都把军队视作命根子,要牢牢抓在手里。
这样一个中央政府,领导着整个官僚政治的运作,那么地方政府的情况怎么样呢?我们主要看县级政府,也就是县衙。在中国古代的官僚政治里,县衙是最低一级行政单位,县官直接统治民众,所以被称作“亲民官”。县官的职位虽然小,却是国家正常运行的基石,非常重要。县官的职责,可以归纳为四条。一,鼓励农业生产。中国以农立国,农业是国家维持运转的根本,所以,这也是县官最重要的任务。二,征收税费。朝廷规定的常规税收、临时加的摊派费用,都要由县衙征收后上交中央。三,维持治安,审理案件。县官要抓捕辖区内的犯罪分子,保护社会秩序。对于县里的民事案件、刑事案件,通常也都是县官先处理,再上报给上司做决定。四,救荒赈灾。中国地域辽阔,气候多变,每年都有地方遭灾,遇到灾荒,县官就要负起责任,筹措粮款,安置灾民。
中央政府跟地方政府介绍完了,现在说一下监察机构,它也是官僚政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贪污腐败一直是官僚政治的顽疾,它一方面会侵害百姓利益,搞得民不聊生,严重的酿成农民起义;另一方面,贪污对于皇权也是一种危害。所以历朝历代都设有监察机构,对官员的违法行为进行监督和惩罚。这方面,明太祖朱元璋称得上是登峰造极。在中央层面,他设立都察院和六科给事中,专门监督中央官员;地方上,他在每一个省都设立了按察司,并且派监察御史常驻,严格监督地方官吏。对于被查获的贪官,朱元璋毫不手软。按照大明律,哪怕只贪污了一贯钱,就要打70大板,贪污80贯,死刑。在朱元璋的高压政策下,明初的官场相对比较清廉。
中国古代官僚政治的组织结构清楚了,我们再来说它的再生能力。所谓再生能力,通俗地讲,就是官员的选拔。任何制度要运作下去,必须不断补充新鲜血液,官僚政治同样如此。古代选拔官员的方式有很多,大致来说,从秦汉到隋唐以前,主要采用察举征辟制,延续了六七百年;从隋唐开始,实行科举制,延续了1300年。
先说察举征辟制。察举跟征辟其实是两个词。察举,考察和举荐,意思是高级官员对平民或者基层官吏进行考察,如果发现才能突出的人,就举荐给朝廷。怎样算才能突出呢?有几个指标,一个是孝廉,即孝顺长辈,清廉正直;一个是贤良方正,即品学兼优,为人正派;还有一个叫茂材异等,就是才能特别出众。接着说征辟,征,就是授予官职,辟跟征是一个意思,所以征辟的解释很简单,就是皇帝或高级官员看中谁,就直接聘请他做官。察举征辟制确实发现和选拔了一些人才,特别是它打破了贵族对官职的垄断,使得平民百姓也有机会做官,但发展到后来,它暴露出许多弊端。比如,一个人到底算不算有才,由高官显贵说了算,这就给了他们安插亲信、培植个人势力的机会。弄到后面,推荐上来的人越来越不像样。东汉时期,社会上流传着这样的民谣:“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被推举为秀才的人,连书都读不懂;被推举为孝廉的人呢,把父亲赶出家门,根本就不孝顺。更严重的是,高官显贵逐渐把持了推举人才的通道,借机垄断高级官职。
魏晋南北朝时期,察举征辟制被改造成九品中正制。这里的“中正”,是一个官职,专门负责发现人才,然后推荐给朝廷,朝廷再将人才分成九个等级授予官职。听起来这是一个公正的选拔制度,但实际操作中,评价标准是由出身决定的:权贵子弟,等级就高;没背景的,等级就低。通过这种方式,权贵把重要的官位统统掌握在自己手上,代代相传,成了变相的世袭制,最终形成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的局面,就是说高官中没有寒门子弟,而基层官员中没有权贵子弟。继续这样下去,官员的选拔就会沦为近亲繁殖。一方面,这将导致阶层固化,底层永无出头之日;另一方面,官僚政治会出现机能退化,越来越不成样子。更严重的是,如果满朝大臣都是亲戚,他们就很容易形成强大的势力,对君主产生威胁,这是君主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为了打破这个怪圈,从隋唐时期开始,科举制得到推广。跟察举征辟制比起来,科举制最大的优点就是公平,它不看出身、财富、社会地位,只要身家清白,不论年龄都可以参加科考。这就对考场纪律提出了严格要求,在唐代,考生还可以事先拜访主考官,请他看自己的作品,以此获得高分,到了宋代,这种做法就被禁止了。考官一旦上任,就要被隔离,不得与外界接触;开考后,考场要封锁,与外界隔绝;试卷上的考生名字要封住,以免考官开后门;夹带小抄、代考更是不允许的。到了明清时期,考场纪律执行得更细致、更彻底,一旦发现营私舞弊的行为,从考生到考官都将受到严厉处罚,甚至丢掉性命。这些做法,都是为了考试能够公平地进行。当然,作弊不可能完全杜绝,在古代中国,几乎每隔几年就会爆发一次科场舞弊案,但是应该说,在科举制实行的1300多年时间里,还是做到了相对公平,中高级官职不再被权贵垄断,寒门出贵子的机会大大增加。
而且越到后来,科举就越重要,从七品知县到一品大学士,都得是科举出身。在明代,做过内阁大学士的161人里,157人是进士;在清代,汉人要想做高官,进士是标配。科举的竞争越来越激烈,据统计,在实行科举制的1300年间,总共只有11万进士,平均下来每年只录取85人。考虑到明朝中期开始,中国人口大幅度增长,竞争就更加激烈。但是应该说,科举制总体上还是成功的,它保证了官僚政治的再生能力,不管怎么改朝换代,官僚政治都被保留下来,成为君主专制的统治工具。
可另一方面,中国古代的官僚政治有着无法克服的弊端。首先,是权力过分集中,降低行政效率。其次,官僚集团为维护自身利益,不管国家存亡。再次,通过科举考试录取的官员缺乏专业技能跟实际经验,不得不依赖胥吏,造成了严重的腐败。这些弊端导致了中国古代的官僚政治会出现周期性动乱。就是说,一个王朝刚刚诞生的时候,君臣励精图治,使官僚政治能够良性运行,拥有很高的效率,官员也比较清廉,越到后面,效率越低、腐败越严重,最终旧王朝灭亡,新王朝建立,再重复这个过程。直到清王朝灭亡,中国古代的官僚政治才走到了尽头。
(完)
参考资料
《中国古代官僚政治》,李志安;杜家骥,中华书局,2015年9月
《管子(全二册)——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李山 轩新丽 译注,中华书局,2019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