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对不起
我的小学老师，今年九十岁
题记：自己当了老师之后，才知道老师的不容易。我为自己当年因无知调皮给老师带来的困惑与尴尬深感内疚，事隔多年仍缠绕心头，今天我用笔写出当年事，向老师深表歉意。
（一）
小学老师如走马灯般匆匆来去，最短只有一星期，长则从一个月到两三年不等。小学五年换了四个老师，其中李红喜老师呆得比较长，可能有三年吧，就在我升五年级时，他也走了。记得同学们走了几里路专门去请，老师不来，我们是哭着回家的。
李老师给我们上课时己年过半百，在我眼中就一老头，可又觉得他与农村的老头不一样。老师属典型国字脸，鼻粱挺直，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说话声若洪钟，清晰有气势；身板挺直，走路时铿锵有声；身上的衣裤总是干干净净平平整整，没一点褶皱，就连布鞋上的那道边也早晚是白生生的。模模糊糊觉得老师精明干练，是那种吐口唾沫能成钉的硬汉形象。
印象中老师很少笑，有点严肃，却也不记得打骂过我们。有一次公社教育局去学校检查，顺便看看学生学的怎么样，并出了一道数学题。我清楚地记得是方程题，说的是某项工程完成多少，又一项工程完成多少……我置老师平常的讲解于不顾，执意地独出新裁地把总体数写成了2，交卷时还得意洋洋。结果其他同学是1，对了，唯独我错了。本想给老师争脸面，却丢了个大大的脸，刹那间羞愧万分懊悔万分，期待着老师火冒三丈骂我一顿，打也行。可李老师什么也没说，为此，我好长时问都不敢正视老师。
那时候老师是单身一人住在学校里，他总是叫别的同学给他扫扫地、抬抬煤、做做饭。我很羡慕他们，能与老师近距离接触了解到课外的老师，期待着老师也叫我一次，可老师没有。终于机会来了，有一天早上突然宣布不上课，去给老师掰玉米，我那小心脏欢呼雀跃，几乎跳出来了。谁知路过我家门口时，母亲拦住老师给我请假，说自己地里活多。多么希望老师说不同意啊，可李老师竟爽快地答应了，当时我的泪水在眼眶里转圈圈。无奈，只得跟着母亲上地干活，一上午嘟嘟囔囔磨磨蹭蹭闷闷不乐。
没给老师干成活，倒是从大人那里听到了有关李老师的事情。李老师原来是一个命运多舛之人：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后来再婚曾抱养过一个孩子，也中途夭折，几乎人生的苦难都经历了；这还不算，还有时代的悲苦，在57年反右运动中，因说了句对人民公社不满的话就被告密被打成右派被批斗，下放改造，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一个右派在文革中又怎会有好果子吃？！可老师从不买命运之帐，套用一句歌词：老师站在风口浪尖，紧握着“命运”旋转。少年丧父被迫失学，老师便下河南去陕西四处闯荡求医问学。回乡后因当地缺老师，虽无文凭但博学多才的他就此走上了从教之路。文革期间，我们那儿有莲子号和红子号两派派，你争我斗，谁都不要右派分子李红喜，貌似消遥在两派之外，实质夹缝之中，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群起而攻之，可老师在这夹缝中还积极营救被批斗快窒息的同学朋友，替那些被批死的人收尸掩埋。那年月，只想想也难，可老师却做了。就在其57岁也就是我四年级那年，老师因不满待遇问题愤然离去……
老师不听从命运的安排，老师同命运抗挣，而抗挣的方法就是积极热情真诚善良地面对生活。两次失孤后，老师与师母相依为命。后来他们村有一孩子考上了大学，却因贫困面临失学，老师知道后慨然助学，直到其大学毕业。这个孩子现在待老师如生父。师母去世后，老师想清静也不想拖累孩子而执意去住敬老院，这孩子几乎每周都去看老师，过年过节接回家住。今年暑假专程看了看89岁高龄的李老师，他没有像其他老人一样，晒晒太阳聊聊天昏昏度日，而是每天要看几个小时的报纸，说起国内外大事头头是道，让年轻的我实在汗颜。89岁的老师耳聪目明牙齿齐整，我探问养生秘籍，老师说：心胸开阔、圪扎水（咀嚼水）。心胸开阔是历经世事后的大彻大悟，是一种阳光般积极进取的人生境界，需要修炼；圪扎水是日久天长的一种坚持，是习惯，也是毅力。
看到老师健康幸福，我很欣慰，了却了一桩多年的心愿，走时匆忙也没给老师留电话。万万沒想到，接下来的俩月里老师到处打听我与弟弟的手机号，找到后迫不及待让弟弟接他去。我也专程回去了，老师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老糊涂了，只顾高兴，也没给孩子们见面礼……并讲述找电话的艰难经过。之后，老师又拿出1200元钱，说是给孩子们的见面礼与女儿上大学的贺礼。我为给老师带来烦扰而不安，我说啥也不收。老师说：做人得有情有义，你去看我，我也得……
老师啊，在你面前，我很惭愧！
惟愿老师幸福安康！
（二）
初中阶段印象最深的是第二个班主任张春旺老师，他大概是在初一下半学期接替我们班的，并且兼代语文与音乐两门课。初见张老师时，他刚刚结婚，也就二十几岁吧，中等身材，肤色微黑，头发乱蓬蓬显得脑袋很大，一双大眼睛，那瞳仁与眼白却呈现出灰色，让人总有想劝他用清水洗洗的冲动；嘴不大，说起话来柔柔的，笑起来总是无声，整体感觉他太过于阴柔，有点老气横秋。记不清他语文课是怎样讲的，刻骨铭心的是他的音乐课，他教我们唱《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一试唱就把我惊呆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面听人唱歌，唱得那么动听，真怀疑是他唱的吗？好长时间都沉醉在那美妙的歌声里，沉醉在那由美妙歌声所传达出的优美诗意的意境里：那一树一树的桃花，那美丽的桃花般的面庞，那明净的清泉，全然一个童话世界……此后，再看张老师的眼睛时竟看出了朦胧诗意，那乱蓬蓬的头发也读出了浪漫。后来听过无数首歌，亦被无数歌曲感动过，但真正让我迷醉的只有这首《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现在我仍然认为其意境是数一数二的。
升初二时，我也不知哪根筋抽抽，找到张老师说：我想留级。
张老师说：给我理由。
我支吾了半天说：不会写作文。
张老师说：我给你补。
级自然没留成，作文也没找老师补过，而是一到写作文课就装病请假，一个学期下来，偌厚的作文本上只有一篇至多两篇作文，张老师从没因此事批评我，大概是因为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向前猛冲吧。初二上半学期已由刚入校时的落后生变成了数一数二的尖子生。张老师性格腼腆，平时话不多，在教室除了上课滔滔不绝，其余时间也只是有事说事，说完就走。但我明显感到了张老师对我的偏袒，当我考到班里前三名时，张老师就给前三名发奖；当我考到第五名时，张老师就给前五名发；当我考到第六名时，张老师就给前六名发……张老师大概是暗中激励我吧，我当然没有辜负老师的期望，凭着一股驴劲一次比一次考得好，常常高居榜首。可驴的倔强有时也会伤害到人。
记得一天上早自习时迟到了，张老师让迟到的同学在吃饭前到他办公室背诵古文。轮到我时，我说：昨天刚背过这篇了，不用背了吧。老师说：昨天是昨天，今天再重背。我心里顿时无限委屈，同时犟劲直往上涌，暗暗打定主意：今天就是不给他背。于是就有了以下对话。
张老师说：开始背吧。
我说：忘了。
张老师说：那背一段吧。
我说：忘了。
张老师说：背一句。
我说：忘了。
张一老师又说：一个字。
我说：忘了。
就在了字刚出口，张老师愤怒地把书扔向门口，我拾起书头也不回气哼哼地走了。
几乎在一夜之间事先没有任何风声，张老师因工作需要调走了，同学们都很惊讶，去了哪里，不得而知。后来换了一班主任，对我也不错，只是我常常想起张老师。
大学期间，有一年暑假回家在城里偶遇张老师。他几乎没变，肤色依旧微黑着，双眼依旧朦胧着，笑容依旧无声又腼腆着……讷于言的我只与老师寒暄了几句，互相笑了笑，也算是相逢一笑泯恩仇吧，其实心中哪有仇呢，我心中只有愧疚与感恩。
从此后再未见过张老师，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现在想想张老师当年多尴尬多伤心！
再背一遍会死啊！
（三）
暴先印是高二时的班主任，也是我们班的数学老师。我们私下里都叫他小暴，一是因为他个子确实低，也就一米六左右；二是因为他姓暴又是暴脾气。暴老师以严厉著称，只要谁违反班规班纪或学习落后了，轻着一顿数落，重着讽刺挖苦兼带破口大骂，当然还有其他惩罚……班里多数同学都对他不满，私下里小暴长小暴短说个不停，说归说，实际上都有所畏惧。比如，暴老师规定晚自习后心须在教室多学习一小时，大家心里都在滴咕，可谁也不敢走，暴老师每晚亲自监督呢。直到二年后也就是1990年，我们班以二个本科十几个大中专的骄人成绩一下子沸腾了整个中学及中学的历史，大家才恍悟。我们学校仅仅是一座爹不疼娘不爱的镇办高中，我们也都是被县一中二中遗弃的孩子，而且在高三的关键时刻缺少语文英语两门主课老师，怎么办？不知从哪来了一语文老师，只知念课本，最后被赶走，语文课空缺到毕业。英语老师是在长治师专要了一个还未毕业即将毕业还来不及实习一点经验没有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学生娃，免强教到毕业。在这种先天不足后天营养又不良的情况下能有这样的成绩，不能不归功于暴老师的严格管理。多年后当大家聚在一起时，说得最多的是暴老师的严厉及其带来的系列故事，每个人都能说出与暴老师碰撞的故事，不再有抱怨而是带着敬仰佩服感激的口吻。我在拿到录取通知书后买了两瓶汾酒去看暴老师，老师满脸笑意口气得意洋洋地说：我早就知道你能考上。真是这样吗？不禁想起了与暴老师碰撞的诸多事。
高二那年曾病休一个月，担心误课太多，沒好利索就去学校了。到校第一件事就是与暴老师请假，早就知道他难说话，记得当时忐忑不安地站在他面前，紧张得像判刑前的人，出人意料的是暴老师特批我晚自习不必延长学习一小时。走出老师办公室长舒一口气，心在胸中胡乱惊喜着，暴老师挺有人情味嘛。即使后来病好了，也一直没销假，直到毕业。高中时的自己很不努力，除了上课认真听讲，其余时间都在游荡玩耍。我们学校地处农村，风光颇好。春夏季我们常常在田间小路上徜徉，秋天则结伴去偷吃地里的胡萝卜，冬天大多在宿舍里吃东西胡侃大山。那时没有补课一说，星期天或者回家或者去同学家玩。心玩野了，有时课也不想上，有一次同桌请假去城里看病，我也向暴老师请假，想结伴去，结果暴老师训了我一顿：人家有病，你也有病？最后甩了两字：不准。我只得悻悻地回教室上课，其实老师早洞察了我的内心，给我泼了一瓢冷水，心才不至于游荡太远。
其实暴老师平时很照顾我，除晚自习不延长学习一事，还有就是主动免费帮我补因病落下的一月数学课，还拿着数学卷追在屁股后让我做。可我对数学实在不开窍，提不起半点兴趣，只好对不起那些卷子了，甚至有时候公然露出厌恶之情。
一次，原本的语文课因缺老师成了空堂，同学们正在欢呼雀跃放松着，就看见暴老师夹着书来了，在乒乓的换书声之后课堂秩序井然，只听见暴老师洪亮清晰的讲课声。我本能地抗拒着，依然低头看着语文书。
几分钟后，暴老师问我在干啥？
我说：看语文。
老师说：上数学课看啥语文。
我说：本来就是语文课，被你占了。
这话这语气彻底激怒了暴老师，只见他脖子上青筋暴出、瞪着大眼，嘴巴快速张合像倒豆子一样当着全班同学开始批我，足足有十几分钟。算是领教了他的厉害，算是深切体验了体无完肤之深意，可没想到一个男老师的语言竟是如此犀利，刚开始还硬撑着，但当听到：你就是复习十年也考不上时，我爬在桌子上不顾一切地哭起来，那节课竟不知是如何结束的。下课后，带着红肿的双眼刚到宿舍，同学便来叫我，说：暴老师叫你去他办公室。一听见暴老师三字，泪又哗哗往下流。到办公室，暴老师说话口气已温和了许多，说`:骂你是不对，但我却是为你好……之后又给我讲了许多道理，我默默听着……我毕竟大了，知道孰是孰非，不像初中时只知一味犟到底。
还有一次，下午两节课后，班里二三十个同学骑着车浩浩荡荡去一个同学村里赶会（赶集），吃好喝好玩好后，急急赶回来上自习，已经迟到了。暴老师早像门神一样站在门口，满脸怒气，因怒气脸紫涨着。我前面的同学急匆匆低头:进了教室，我也急匆匆低头跑进了教室。刚坐稳，就听暴老师吼开了：站住，干啥去了。后来的同学遭了殃，暴老师把他们的桌子全部搬出教室，让他们停课反思写检查。具体经过我不清楚，只听同学后来说：把他们整惨了。
谁都知道暴老师管理严格，其实这正是负责任的表现，是对工作尽职尽力的表现，是一种能力，是一种精神，更是一种爱。我总感觉现在所宣扬的爱的教育，少了些许责任感。当其他老师在记忆中渐行渐远时，暴老师却随岁月推移而清晰在我的记忆之中，一桩桩一件件、一点一滴，仿佛昨天，记忆的大门关也关不住。
因为学校是镇办高中，自己在校成绩也只是差不离，所以填报志愿时本科志愿空白，只在大专一栏写了长治会校等几个大专学校，想着能像姐姐一样考个会校也不错呀。又是暴老师把我叫过去，亲自看我填上本科志愿，这才得以上了本科。通知书来了，被雁师中文系录取，而我却偏偏喜欢历史，又是暴老师千叮咛万嘱咐：你可不敢转专业，我打听了，历史专业是专科，考上本科多不容易……只到我明确表示，不再换专业，老师才放心。
后来再见到暴老师大概是九三年左右，那时他爱人在学校开饭馆，去时正值学生下课，饭馆人多，见到暴老师时他正在里里外外进进出出像店小二一样忙着，笑嘻嘻的，比以前随和许多。此时的暴老师少了点书卷气，多了点烟火色；此时的母校正在走向衰落。悲哀在心中翻涌！
后来听说暴老师因病休养在家！
后来听说暴老师身体恢复得不错！
该去看看暴老师了！
早该去看看暴老师了！
文字落定，故事未完，老师们的善良坚毅宽容责任早已成为指示我前行的灯塔，并继续伴我前行。
2015.1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