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影。(奇思妙想—明焰之役)
壹。
尸体出现在科研楼实验室里,警察和法医赶到时,尸体已凉。尸检时,未发现重要线索。一时之间,全校师生,全部列为嫌疑对象,包括看校门的二爷。
二爷年过五旬,身子骨硬朗。一口地道的乡音,警察听着口供,黑着脸,改了一遍又一遍。
笔录从早录到晚,科研楼的实验室全部贴上了封条。
学校停课一月,等待复课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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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周眉从没想过,她能回家小住,是这个因由。阿爸一共夹了三次芥蓝,两次鱼片在她的碗里。
一旁黑衣的风叔、雨姨如往日一样站在一侧,静静的看着她们父女吃饭。
“阿爸,学校?”
周眉咬着筷子,喃喃开口。
“吃饭。”
碗里又多了一块山药。
直到碗里的量减去了一半,周眉才听到阿爸的声音再次响起。
“害怕?”
“不不不,有风叔、雨姨在,不怕。”周眉赶紧说话,差点呛到自己。
“那就吃饭。”
阿爸一贯惜字如金,本来还想从阿爸这里探点什么出来,可惜,什么也问不出来。
直到吃完今日的营养份额,按照要求,游了两圈泳回来。直到躺在自己小床上,才觉得精神放松了一点。
隔壁系的男生莫名死了,怎么都觉得高兴不起来。随着困意袭来,周眉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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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死的男生叫蓝,是市政厅某高官的孙子,平时高调惯了。放眼贵族学院里都是有名有势家的孩子才能念的学校,周眉对他却知道一些。
倒不是蓝与周眉之间有什么,而是蓝曾公然追求过风叔。被风叔全然无视。
那样招摇“求偶”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印象颇深。
看着风叔那张面瘫脸,一想到蓝那张棱角分明却又不失英俊的脸,都要从梦中笑醒。
若不是风叔早就有雨姨了,也许,蓝还是有机会的。
可是那个幽默风趣的蓝,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真让周眉接受不了。
温度越升越高,细细密密的汗,爬了一头一脸。此刻的周眉,像蒸笼里的包子,呲呲冒着热气。
再睁眼时,是被手肘疼醒的。
针头刚离开血管,雨姨的手按着棉签,同是没有表情的脸。周眉已然习惯。
又发烧了,打针控制。
只是这几日都不会好过了。
“早点休息,别想太多。”阿爸语气缓和了一些。
“嗯。”周眉应着。
“啪”的一声,卧室一片黑暗。
门被带上,雨姨守夜,风叔去睡。
隔着暗夜,周眉再次睡去。
这一次,确是真的睡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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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而后的一周,周眉在量体温,抽血,吃药,吃营养餐中度过。活脱脱一个药罐子。
而每月月初才会抽血的日子,演变成每日一次。
胳膊都抽麻了。
周眉歪着脖子,听着手机,直到电话里那声:“眉,我回来了。”手里刚剥掉皮的橙子掉在地毯上,蹭出一片水迹。
壹壹回国。头等大事。
奈何不能让阿爸知道,周眉强忍着喜气。趁着阿爸出门后,拖上风叔,借口学校有通知,她要去看看。顺利出了家门。
路过学校,周眉捂着肚子,从车里钻出,借口去厕所,风叔照例守在女厕外。周眉从窗户逃了出去。校园里那一抹跳脱的身影,一恍而过。
本以为万无一失,却忘了校园橡树上的监控。那画面一幁幁的传到了监控室二爷的眼里。
校内篮球场,此刻两个女生相拥而泣。
壹壹一拳捶在周眉手肘上。嗔道:“没良心的,我出国了就不跟我打电话了!”
周眉疼的龇牙咧嘴,忙掩着手肘,和壹壹岔开了话题。
壹壹并不知道周眉的秘密。
不,这世上,除了周家人,再没人知道了。
即使壹壹是周眉唯一的朋友。
特殊的体质,以致周眉不敢与人亲近。
她不敢告诉壹壹,她月初要抽血,每日都要吃药,吃搭配配好的饭菜和营养餐。
因着自身的体质,睡觉的温度常年要控制在低温16度。过高过低的温度她就会发烧。
大学一年,她的宿舍空调是阿爸特意经过校方准许,特制的恒温16度。
她像怪物一样长大,她更不敢让壹壹知道她最好的朋友是个怪物。
这个秘密,她要一直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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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
咖啡的热气渐渐散去,周眉那杯拿铁就呡了两口。舒缓的钢琴声落入耳朵里极是舒服。
直到那句话,打破了平静。
“听说你学校死了个男生?”壹壹问着。略带担忧。
“嗯,你都听说了,消息不是封锁了么?”
“我一个学长在你学校念法律,闲聊时告诉我的。你没事吧?”
“我没事,有风叔、雨姨在,我很安全的。”
“那两个面瘫?”
“噗,可别让风叔听到,他会生气的。”
周眉咬了一口巧克力甜饼,笑意晏晏。
“他不会知道的。”壹壹说得皎洁,和周眉碰杯。
而后壹壹问了一些关于死者的信息,周眉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就是说不上来。
当周眉蹑手蹑脚的踏进家门时,室内一亮,周眉忙着捂眼,被茶几绊倒,小腿磕破一块。立时血流如注。
顾不上询问,阿风抱起周眉奔向老爷的实验室。做紧急消毒处理。周眉此刻浑浑噩噩的,本就在外奔波了一天,此刻乏累无比。
闻着消毒水的味道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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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
周眉见着山边两个男女模样的背影,两两相视,笑意晏晏。一旁四五岁大的女娃,歪歪倒倒的在一旁摇着拨浪鼓。
人影越来越浅,周眉总是会做这样一个梦。
梦里的男女看不清容貌,像一对恩爱夫妻带着他们的女儿。很是温馨。
这个梦只有在周眉发烧时才会做。她已然习惯了。
一睁眼是阿爸守在床前。
见周眉醒了,阿爸掖好被角。才缓缓开口。
“出门可以,见人也行。只是不能离开阿风阿雨。”
周眉嗓子里烧灼的厉害,勉强点头。
一旁的点滴,还有大半,手背突突的疼着。
这一晚的苦,都是周眉自己找来的,周眉这么安慰着自己。
阿爸的身影刚脱离视线,周眉等不及用左手拨通了壹壹的手机。
可是打了几遍都是无人接听。
翌日警察厅人上门,复录口供,周眉回忆着与蓝所有有关的事情,不过寥寥几句。连着风叔雨姨也录了。也问不出头绪。
周眉有预感,很快就能回学校了。这个想法自己也吓了一跳。
蓝死了一个月,蓝的父亲,在黑白两道悬赏一百万,为孙子找出凶手。可都一个月过去了,也没什么动静。
猜情杀比仇杀的多。
周眉什么也没猜,只觉得可惜。
直到复课通知书寄到了家里。周眉那颗心,才算放了下来。
窗外葱葱郁郁的树影,周眉看到了阳光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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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
五月的天,气温一度涨过三十五度。周眉躲在宿舍里开着空调不愿意出门。
大课视频已上完,辅导老师重点课程也讲完。剩下的是自习的时间。
周眉记得蓝就是两月前的今天邀约风叔去他私人patty。被风叔拒绝的。
蓝带着保镖在周眉宿门前,对风叔死缠烂打。全校都知,蓝男女通吃。看上老腊肉风叔周眉一点也不奇怪。
后来碰上买甜品归来的雨姨,才识趣走的。
这个梗,周眉整整乐了一周。
若不是蓝被害了,周眉真想和他做朋友的,好有意思的一个人。
令警方头疼的是,蓝身上并无伤口,看起来就像安乐死。凶手是如何作案的,就算是下毒,可是抽取的血液里并没有中毒迹象。
那蓝究竟是怎么死的,不知道。
这件事本来淡忘的差不多了,直到第二个学生,第三个学生接连死去。
一个是本市某副局长的儿子蒋,和警察局局长儿子刘。前者死在宿舍,后者死在游泳池。这下学校立时就被封了。局长被采访时,只丢下了一句,一天查不出凶手,学校就封一天。市里陷入恐慌。
其它几个院校为了平息风波也相继封校。号召市长的指示。
这一次的影响是大的,连菜市卖菜的大妈都不敢一个人出摊,都要拉上老伴来壮胆。
周眉待在家里避暑,阿爸出差。
风叔随阿爸出远门,雨姨待在家里。
日子百无聊赖,直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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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
很长一段时间,周眉忆着往事,她无法去恨他,无法不去想,但一想到就要哭。
极端的时候,她身边三米处是不能放任何东西的,放什么拿起来就朝额头上砸。
她恨恶自己。从那一天开始。
后来她的手和脚都被绑起来了,壹壹每一天按时来喂饭。周眉不配合,壹壹就陪着她饿。
好几次壹壹饿到胃痉挛,就躺在周眉旁边的病床上抢救。周眉看着脸色如纸的壹壹,留着泪低头吃餐盘里的饭。
她对自己残忍,但对壹壹,她狠不下心。
后来周眉平复了许多,能与心理师简单的聊几句。
心态越来越好。
疗养了数月,主治医生同意出院。
壹壹高兴的去办理出院手续,再回来时,周眉就不见了。
壹壹翻遍了医院也没找到周眉。
不好的预感,壹壹不敢想,出了医院吩咐司机开向警局,一颗心忐忑不安。
等她从郊区疗养院赶到警局时,夜幕临近。询问了警察,才知道周眉来过。
壹壹要求探视,可是过了探视犯人时间,怎么办。打了电话给私家侦探全城寻找周眉,而她自己,就坐在探监室的门口。打着电话。
直到值班警察接到上级电话,带她进去。
玻璃对面印出来的脸,让壹壹抓狂。她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掐断他的咽喉!
电话里传来她的质问。
“眉在哪里?”
电话那边无声。
“眉在哪里?你说!说啊!你害了她半辈子还要害她多久?!”
壹壹双眼血红,像要喷出火来。
“你这个恶魔!恶魔!”壹壹说着,双手砸着玻璃。
透明玻璃里,那人脸色平静,如往日一般沉默。只是少了平日的金框眼镜,多了一丝戾气。
此时周隐顾胜券在握。
周眉能来看他,就是舍不得他,舍不得她叫了十三年的阿爸执枪刑。
她一定会找到阿风来救他。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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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
行刑的那一日,周隐顾坐在囚车里,赶往刑场。四个武警坐在一旁,一路顺畅。
直到拐外环路上时,突然横在路中间的大树挡住了路。
权衡利弊,两个武警下车搬树,变数就是这时候起的,阿风火速钻进车内,先打晕司机,几下就撂倒了那两个年轻的武警。
而车外的武警早被二爷搞定了。那树轻而易举的就被二爷挪开了。
二爷扶着周隐顾上了早预备好的面包车,阿风开车,驶向郊区。
“老爷,去哪里?”阿风问着。
“回家,拿药,接小姐。”
“是。”阿风答得果断干脆。
二爷一直警惕着周围的动静?油门踩到底,一路狂飙。
一路无阻,直开到郊区别墅。
周眉坐在自家地毯上,默默地剥着橙。
周眉喜爱的水果不多,橙子算一个。
以前周眉常剥橙子给周隐顾吃。
冲进门来的二爷直奔内室实验室,去拿老爷藏起来的药。
阿风站在周隐顾的后面,时刻保持警惕。
“阿爸,吃橙。”
“跟阿爸走!”
“阿爸,去哪里啊?我体质很弱,去不了远的地方。”周眉说着低着头继续剥下一个橙。”
“眉,不远,我们出国,去国外,阿爸请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病。”周隐顾有些急了,试图靠近周眉。
“阿爸,我好久,好久没剥橙给你吃了。”周眉抬头看着周隐顾。
“没时间了,上飞机再吃,好不好?”周隐顾近似哀求。
“阿爸,我好想你啊,我刚剥的。可好吃了。”周眉递过去。去了皮的橙子,有甜甜的香味。
二爷此刻抱了个包出来,等着周隐顾出指示。
“老爷,来不及了。”阿风催促着。
周隐顾接过橙子,掰开就往嘴里塞。大口大口的吃,全无往日的斯文。
直到最后一瓣也吞进肚里,继而望向周眉。
“跟我……”那个走字还没说出口,周隐顾的脸,霎时变了,僵直向下倒去。眼睛直直的盯着天花板。
“阿爸,橙放久了会不新鲜,我就,就给它补了水。这就新鲜了。”周眉说完似是松了一口气,肩膀松拉下去,捂着脸大哭。
二爷突然明白了什么,想要扑向周眉。
“砰”的一声枪响,阿风对着二爷的头就是一枪。
“小姐,风叔对不起你,风叔还要照顾你雨姨,先走了。”
风叔说完,风一样的冲了出去。
等警察和壹壹赶到时,只见到倒在地上已经死去的周隐顾,和中枪而亡的二爷。
还有哭到力竭晕倒的周眉。
给她录口供的时候她都是浑浑噩噩的,精神不太清醒。
周眉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心智只剩四五岁孩童那般。
讨厌吃药,不吃芥蓝和鱼。
唯一喜爱的玩具是拨浪鼓。
壹壹望着睡着的周眉。
壹壹不断重复着“没事了,没事了。”这样的话。
周眉即使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拨浪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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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
十三年前。
某个被警方围捕的恐怖组织,剩下两个漏网之鱼。周隐顾是制药师、二爷是手下。
他们无意逃进山沟沟里的一个小村落,那里的村民收留了他们。
亡命之徒并不懂得感恩,为了自己的安全。周隐顾,利用药剂制造了一起看起来很像瘟疫的病毒,丧心病狂的害死了全村的人。
除了那日发高烧,躺在凉水盆里,被烧得晕晕乎乎的周眉。
周隐顾,看着小小的周眉,跟看一只狗没有任何区别。可当他从水中捞起她来。简单的诊断之后,他像发现宝物似的兴奋。
体弱,高温,正是养护毒液最好的温床。
只要他控制的好,周眉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器皿。
从此他拿药养着她,从外敷到内服。
抽血是为了化验毒液的精纯度。
当周眉的血与毒液融为一体,周眉的血就变成了杀人与无形的利器。
当蓝认出阿风时,蓝注定要死。
要蓝命的,只是周眉的一针管血而已。
从头骨植入,毒液渗入,无色无味,谁能想到,头骨中毒,也能致死。
听到壹壹说出真相的周眉找到了催眠师,在催眠中,看到了幼年的记忆。挣扎了许久的她,愿意和警方合作。
为了抓住周隐顾的同党,和他藏起来剩余的药剂原材料。周隐顾死了,周眉最后撑着一根神经,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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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壹。
雨天。
壹壹撑着伞,站在墓碑前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
雨水淋着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
壹壹拿着手帕,擦了一遍又一遍。
一个是她最好的朋友,一个是她最爱的爱人。友情与爱情,她选择原谅。
“阿蓝,等到晴天,再来看你。”
她撑着伞,隐入雨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