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我的大学故事

老阿婆的恨

2019-02-08  本文已影响37人  桃儿酒
老阿婆的恨

“你个老不死的,死都死了还要托梦回来做什么?!不管你再怎么说再怎么道歉都没有用的!你个杀千刀的没良心的东西!你在十八层地狱一定不好受吧,那是你活该!活该!你个杀千刀的………….”

秀秀骑上电动车去赶集,路过老阿婆家门口时看见老阿婆指着伫立在她家门口正中的电杆喃喃自语,表情恨恨的,爬满皱纹干枯的手颤抖着。

老阿婆是村子里公认的疯婆子,一个人总是骂天骂地骂他丈夫骂这世间一切,终日坐在门口数着头发,不理睬人,也不与人说话,别人叫她,她只是匆匆看别人一眼,但秀秀除外。可是今天秀秀没时间和老阿婆絮叨了,连叫她一声都被呼呼的风迅速刮走,因为怕赶不上集,那样的话就糟了,买不了明天开工需要做的菜,得被父母骂死,也会被村里人摆道的。秀秀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阿婆!”

“秀秀啊!怎么还是这么点的小孩子哟!”

“阿婆,我不小啦,我今年九岁啦!”

“阿婆,我不小啦,我今年十二岁啦!”

“阿婆,我不小啦,我今年十五岁啦!”

“阿婆,我不小啦,我今年十七岁啦!”

“阿婆,我不小啦,我今年二十一啦!”

不管秀秀多大,老阿婆每次久别重逢见到秀秀总会重复那一句话,怎么还是这么点的小孩子。十六岁的秀秀有一回还跟阿婆置气,明明已经快成年了,却说我还是小孩子!秀秀瞪了阿婆一眼径自跑回了家好久没有理阿婆;十九岁的秀秀明白,阿婆不是糊涂,而是不管自己多大,在阿婆眼里都是小孩,不管自己多大,阿婆都觉得自己像刚认识她一般年轻。

老阿婆是冷家村的人,几十里开外的村子,嫁过来就是一辈子。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将她推来这个比冷家村更冷的地方。当初那口齿伶俐的媒婆上家门说某某村头的某某某啊,老实巴交的,长得也还不错,虽然家里面穷了一点,但人家小伙子人缘好嘴又会说,还算不错的。阿婆当时就知道这个人是不能嫁的,既然老实巴交还怎么人缘好嘴会说的油嘴滑舌?长得不错又不能当饭吃,主要是穷还不上进,而且也没交代他家人口情况,更没有提到他是否孝顺是否品德好什么的,这个人是断断不能够嫁的。老阿婆下定了决心,正要去和父母开口的时候,谁知父母竟同意下来了这门婚事,媒婆给自己的亲爹亲娘灌了什么药?还是他们中了什么邪?老阿婆好说歹说父母都要将她嫁出去了。阿婆绝望,要嫁给一个没有感情且品行不端的人了。可是出嫁那天老阿婆没有哭,远亲近邻替老阿婆哭得死去活来都不见她落一滴泪,她说她的心已经死了。

老阿婆说到这里的时候,面无表情,只有那双婆娑的手,紧紧的拉住秀秀的手。

嫁到秀秀他们村,新婚第一天夜里,新郎就打了他,他喝了酒,使唤她给他脱鞋,像命令一个下人一样。阿婆当然不可能照做,他一巴掌打在她的脑门然后又去讨好阿婆只为了要得到阿婆。阿婆气极了跑出房间在厨房蜷缩了一晚。后来阿婆把这件事跟自己的爹娘说,可是爹娘只说是新姑爷火气大,才结婚嘛,都这样子,慢慢就好了。阿婆气,气得发誓再也不要回这个家。可是怎么能啊,在以后的日子里,丈夫打了自己,几次跑回娘家,可几次又被好好的送回去,每次都劝说日子都这样,磨磨就好了;每次都不在乎真相,有时候还反骂老阿婆不好好做媳妇,三天两头往家跑成何体统。终于阿婆真的坚守了当初誓死不回家的誓言,再也没回去过。那时候阿婆才十八岁,她出嫁的时候才十七岁。

老阿婆望着远方,也许眼泪就要滚出眼眶了,可是她强忍着,只是攥紧了秀秀的手不住地抖。秀秀无言,十九岁的她,其实早就早就知道老阿婆的不幸,只是不知道竟是如此。很漫长很漫长的时间里,只有风声呼呼、只有尘埃飞扬、只有麻雀乱飞。

老阿婆无法忍受家暴,无法忍受丈夫的朝三暮四。在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当初父母将自己嫁给这样一个人,是因为收了别人昂贵的彩礼。老阿婆不再往家里面跑了,她尝试过往外面逃,可不管她往哪里去,她丈夫总会找到她,有一次她在省外待了两年,以为从此摆脱了魔爪,可有一天,正当她在给别人上菜的的时候,饭馆里面冲进来一个人直喊她的名字。看到她之后,上来几个人五花大绑将阿婆绑走,他丈夫还恶狠狠的朝看热闹的群众吼“带自己家媳妇回家有什么好看的!”

阿婆说她不是没有报过警,也不是没有跟村里反映过,只是为什么她的运气这么差,只是为什么这些人如此冷漠,如此被猪油蒙蔽了心。报完警之后警察说身上没有很深的伤痕,而且也不确定那些伤痕是被他丈夫所伤,万一是做家务伤的呢;那些警察端着茶杯,抿着茶,一口一个姑娘的叫着,说姑娘啊,两口子过日子小吵小闹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姑娘啊,你想啊,哪家不是这样的,而且你说你丈夫家暴什么的,也没个见证人,我们也觉得你丈夫不是那样的人;姑娘啊,你这太小题大做了,真的,慢慢就好了;姑娘啊……….老阿婆越听越气,打翻了茶杯送客。

村里的人,永远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村长尤其势利。阿婆去找村长,村长懒洋洋的摆摆手说:“我这么个大忙人,可不管夫妻之间的事,你们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上我这儿来说,那我这个村长还当什么当!赶紧走吧你,别耽误我的事儿!真是的!”阿婆走后,过了一个星期才听自己丈夫说,他素来和村长交好,知道村长喜欢喝茶便时常送茶给村长,他说让老阿婆别折腾,折腾不出什么结果的,于是大摇大摆去了赌坊。阿婆心灰意冷,全天下竟没有一个热心肠的人了。

终于有几个邻居看不下去,跑到阿婆家去怒斥男人,男人因此还去外面躲了好几天。阿婆终于可以露出笑容,为了感谢邻居,她还特意做了拿手菜款待他们。可谁知道十多天之后,她丈夫带了一帮混混儿,恐吓威胁了邻居。自此,真的再没有一个人肯出面帮助可怜的阿婆。

阿婆说,她不是不想自杀结束这痛苦的一生,而是要眼看着那个恶人在自己面前遭受报应痛苦而死。

阿婆说到这里,终于流下泪来。他恨他,用了大半辈子的时间;也恨自己的家,恨那些冷漠的人,这一恨啊,就恨到自己痛得受不了。

秀秀出生的时候,老阿婆的丈夫已经去世。老阿婆在村子里面成为所有人的笑柄,说她是个可怜的疯女人,说她又脏又恶心。七岁之前的秀秀,看到老阿婆都会躲得远远的,生怕被老阿婆抱去卖了,因为大人总会对犯错的小孩子说,再不听话就把你扔到疯婆婆那里,让他把你抱走卖掉。

七岁的时候,秀秀放了学经过老阿婆家,看见老阿婆在看书,一边看一边流泪。秀秀心生好奇,悄悄地走过去想看看老阿婆在看什么书,等到她距离老阿婆一尺远的时候,老阿婆抬头望向她。秀秀心中害怕,但她并未跑掉,阿婆看了秀秀好久,对她招手说:“来,你过来。”秀秀真的就走过去了,老阿婆将手中的书递过去,秀秀惊愕的看见那不是书,那竟是一个满是血的本子,上面写满了字,可都是凝固的血。阿婆说:“我每被虐待流血一次,我就会用我的血记上一笔。可是这怎么能够啊,这么多的血,都记不完的!”阿婆撩起袖子,老肉横生的手上竟有许许多多的伤痕,像盘根错节的枝桠,似乎要长满了整只手。秀秀看得害怕,她不由自主哭了,哭着跑回了家。可是第二天,她竟然又去了老阿婆的门前,还带了母亲蒸的桂花糕。

老阿婆看着秀秀,忍不住哭起来。“苍天啊!你让一个小孩子来怜悯我了吗?!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你没有让我死掉,只是为了让我等待这一刻的怜悯同情和温暖吗?!苍天啊!你怎么能!”秀秀看见阿婆哭,自己也哭,边哭边把桂花糕往阿婆手里嘴里塞。

以后的日子里,秀秀每日放学总偷偷拿了东西往阿婆那里跑,阿婆将秀秀带回家的时候,秀秀又惊住了,阿婆的家里简单整洁,还有一只肥猫卧在小板凳上睡觉,阿婆的床头总是插了一把鲜花。秀秀开心极了,“就算我被小伙伴孤立我也觉得值了!”七岁半的秀秀,开心得在阿婆的房子里乱窜。阿婆跟着笑,她说:“其实阿婆不疯也不傻更不脏的,是不是?”“是是是!阿婆是最漂亮干净的人!”

秀秀妈知道她常常去找老阿婆,说了几次后不见她改便也就不管她了。秀秀成了阿婆的小朋友,阿婆成了秀秀的老朋友,一来二去,两个人谁都离不开谁了。

从集上买回了菜,秀秀赶紧又去看了看老阿婆,老阿婆头发花白,走路一颤一颤的,她两眼无神的看着秀秀。“你是谁啊?”“阿婆,我是秀秀啊!”“哦!秀秀啊,你可算回来了。”老阿婆动作迟缓地去拉秀秀的手,秀秀将她搀扶进屋。半响,阿婆又问:“你是谁啊?”秀秀又不厌其烦的跟她说一遍。

老阿婆已经太老了,大概九十岁了?秀秀不得而知。已经老得快走不动路,老得快认不出自己。

太阳烈辣的一天中午,老阿婆站在门口一直喊秀秀的名字,声音微弱,却又固执的一直喊着。秀秀眼皮跳得厉害,心里十分不安,她拿了软软的蛋糕去找阿婆,发现阿婆倒在门口。赶紧抱了阿婆进房间,那小小的身躯,像一个小孩子。

秀秀正要打电话找车带阿婆去医院,老阿婆拉住了秀秀的手。

“我知道我是快要死了。老天终于要来收我了,秀秀,终于要来收我了。”

“我恨他,我巴不得他马上死,也想过要下毒害死他,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怕通过我的手没了一条活生生的命!我想过自己死,可是后面我想通了,我要看着他在我面前痛苦而死。”

“终于,终于在我快三十七的时候,他死了。因为过度放纵喝了酒被别人打残,卧在床上躺了十几天,他每天呻吟哀嚎,痛苦得想要把我吃了,可我只是笑着看着他,只给他一点吃的让他喝水,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我就觉得心里无比舒畅。”

“感觉没有什么能比上他痛苦更叫人快乐!秀秀,我看着他在我面前咽气,看着他一点一点耗尽生命死去。我觉得自己解脱了。”

“可是我还是恨,我继续恨,我心里的创伤是连他死都痊愈不了的!”

“我现在,也要带着这种恨死去。”

“秀秀,我知道你疼我,我也是疼你的,在这个无情的世间,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我要死了,老天他来收我了,我要去了,秀秀,我会记得你的。”

“我………我恨……”

老阿婆说了太多话,终于耗尽最后一口气。秀秀的眼泪打湿了整个袖口,止不住的还在往下面涌,她一个劲的说着我知道我都知道,是这个世界欠你的,来世你定会得到补偿。可是真的有来世吗?秀秀趴在阿婆身上,哭得眼睛肿了声音哑了,她和阿婆待了一夜,第二天回家央求父母厚葬阿婆。

老阿婆下葬的时候,秀秀一滴眼泪没流,就像老阿婆出嫁那一天,硬是一滴眼泪不曾流过。

秀秀也恨,只是这个恨,是从老阿婆身上分来的恨,她心里的沼泽,是没有办法用恨来形容的。只是这个故事,老阿婆找到了合适的机会才说出来,她心里面的恨,不会因为一点点温暖而淡去,填满了心间的千疮百孔,却不能因此而不让鲜血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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