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天涯·戏梦（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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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月夜桃花
若问哪里的桃花最美，最艳，最动人，非上林桃花莫属，不过，寻常百姓却难得见，据说上林桃花本是达官显贵宴饮游乐之地。
独眼对上林桃花有所耳闻，没想到余生还能有幸光顾，只是，现在天已经黑了，天黑看桃花，岂不煞风景！
更何况，自己与那戏梦并无半点交情，但若比起今日那些听戏的武林众人，戏梦倒莫名令人觉得欢喜了。
他回眸一笑，足以倾倒众生；他媚眼如钩，简直勾魂夺魄。他的那双眸子此刻已占据脑海。
因想着戏梦，独眼一时未回应，那叫舒锦的男子等得甚是心急，于是开口提醒，“小的已经备好车马，请公子随小的前去，好莫让我家主人苦等！”
独眼却淡然一笑，“我与你家主人并不相熟，而且天色已晚，小哥还是请回吧！”
独眼说完便要关门，而那舒锦忙自怀中掏出一方纯白丝帕，恭敬道：“公子且慢，我家主人交代，若公子拒绝邀约，便将这方丝帕交予公子！”
独眼接过丝帕，纯白丝帕上书有八个大字：上林桃花，月夜靶子。
字如春意，行云流水，但暗含之意，却令独眼心下一惊。
鬼楼有个抓鬼游戏，被锁定的目标人物便为鬼，鬼一旦被鬼楼之人发现，会被当成‘靶子’，而那些成了靶子的人，大抵不会甘愿被抓，因此，免不了挨上几剑，有被挑断手筋脚筋的，有被割掉舌头的，还有被挖掉眼睛的，或者，乱箭穿心一命呜呼。
天涯客栈门前，果然停了一辆豪华马车，正是白日街上载着戏梦的那辆车。舒锦忙撩开车帘，道了句：“公子请上车！”
独眼也无多言，跳上马车，闪身进了车厢，马车迅速跑起来，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城门，行了将近半个时辰，一轮圆月不知何时升上了树梢。
独眼撩开车帘，车窗外月色如水，眼前竟已桃花无数，清风悄然拂过，点点花瓣月下飞舞，却随即践在马蹄下，而马车已然驶进桃林。
桃林幽深，一盏盏间隔的红灯笼引着马车前行，行至灯光耀眼处，一座宫殿美轮美奂出现在眼前，马车也终于停下来。
独眼下了车，由舒锦引着来到殿前，却见殿门紧闭，舒锦拱手道：“请公子在此稍侯，主人马上就到！”说完，舒锦便牵了缰绳离去。
许久，独眼立在殿前，也不见有人来，此刻月光沉静，清辉落在他身上，四周一时死寂般，只有清风拂面时，缕缕花香轻柔抚过鼻尖。
因着花香，独眼抬眼望着桃林，月光清幽，桃花似仙，灯光朦胧，夜深人静，若此时一个人漫步桃林，赏一番月夜桃花，也不枉此行。
然而正在此时，殿门豁然打开，一袭水袖素衣，头戴点翠头面，妆容干净的戏梦出现在门内，他眸光清澈，眼神灼灼望着独眼，声音冷淡，“你要走吗？”
独眼一个人走在月色中，脚步很轻，几枝桃花伸展在眼前，月光下，桃花格外清白。
他停住脚步，淡然转身，只见灯火耀眼处，戏梦孤零零站在门内，而那双眼睛少了些戏台上的魅惑，此刻如泉水清波，他们彼此相望，良久，那泉水清波已如春风拂过，闪着莹莹的笑意。
只是，隔着月光，这双泉水清波般的眸子，竟然似曾相识。
可与戏梦，也只是今日在戏台上望了一眼，可他当时，媚眼如钩，不同于现在的泉水清波，而现在的他，正迈着戏中鬼步，眨眼到了独眼身前。
他身上沾染了桃花的香气，独眼微微蹙眉，抬眼警惕地看着他，而他长身玉立，垂眸间眼波温柔，嘴角含笑。
“不知阁下，有何贵干？”独眼眼神渐冷。
而戏梦似乎对独眼这张脸很感兴趣，眼神游过他小巧挺翘的鼻，他开口说话时，又饶有兴味瞧着他的玉齿朱唇，最后眼神又落回那只独眼上。
戏梦勾着唇角，眼中笑意更胜，声音已温润如水，“今日被那群坏人搅了戏场，公子若想听戏，我现在就唱给你听！”
“我不是来听戏的！”独眼冷道。
“哦？”戏梦故作不解，泉水清波紧紧睨着独眼，“既不听戏，那这月夜桃花，如此美景，不如戏梦陪公子共度良宵！”
戏梦话音未落，独眼便将手一挥，一方丝帕正中戏梦面颊，戏梦抬手优雅接住那方丝帕，悠悠念道：上林桃花，月夜靶子。
却不想下一秒，下巴竟被两根温热的手指用力捏住，耳边听独眼阴恻恻道：“戏梦，你用这八个字引我来这里，若不说出个究竟，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独眼说完嫌弃似的甩手松开戏梦紧致的下巴，却没想到，戏梦动作还要快，他毫不费力捉住独眼那只甩开的手，然后紧紧握在手心，再将那方丝帕轻轻塞进他手心，清澈的眸子睨着独眼道：“收了我戏梦的帕子，就没有还回的道理！”
戏梦动作一气呵成，独眼竟一时挣脱不开，耳边听他幽怨道：“我靠唱戏为生，你却要拔我的舌头，好狠的心呐！上林桃花，是长安最美的赏花胜地，我喜欢在月下射箭，因此在桃林摆放了靶子，我邀公子来听戏、赏花、射箭而已，公子却这般待我？”
戏梦说着，水袖轻挥作抹泪状，而那只牵住独眼的手却不舍得松开，此刻，月光下二人情景，颇似一对桃花下幽会的怨偶。
而独眼终于反制成功，他扣住戏梦手腕，用力拧起，戏梦水袖滑落，露出一只莹白修长的手，“你是个男人！”
戏梦不以为然笑了笑，“难道公子不知？”
独眼眼中闪过一丝鄙视，“我可不是那些达官显贵，对你戏梦不感兴趣，你少拉拉扯扯！”
话音一落，戏梦便被独眼嫌弃又厌恶地甩开，生怕他再贴上来似的，独眼掌间使了两成内力推他，而戏梦身影飘然跌在一颗桃花树下，连那方丝帕也随他飘落在地。
桃花枝被戏梦水袖缠绕，水袖又迅速滑落，桃花瓣也无声落了戏梦一身。
戏梦侧倒在地，眼神却仍不离独眼，捕捉到独眼眼中的嫌弃与厌恶，他冷然苦笑起来，眼神幽怨中带着疏离，却又索性爬起身，倚着桃花树席地而坐，姿势倒也洒脱，他顺手摘了一朵桃花，放在鼻尖闻了闻，自嘲道：“自古痴情总被无情误，可偏偏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独眼双手交叉在胸前，立在清白月光下，冷冷看着他，而他一张绝世的脸隐在桃枝下，一双眸子却灼灼盯着独眼。
只是此刻，他眸中清澈渐渐褪去，燃起一抹霸气魅惑，那双眼睛已如白日那般媚眼如钩，眸光潋滟。
独眼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心中莫名燃起一丝不安，再看那坐在桃花树下的戏梦，此刻总觉得有些邪魅诡异，独眼心下忐忑，抬步准备离开。
然而，双腿却不知为何，像被钉在脚下，竟然一时无法移动半分，而这感觉并不陌生，一如戏台上他回眸一笑，也曾使他陷在那对波光潋滟的眸中。
一丝恐惧自心底燃燃升起，而独眼已经无法改变什么，只任凭自己再次深陷。
而此刻，坐在桃花树下的戏梦，已然站起身，他媚眼如钩，眸光潋滟，自桃花暗影中，正一步一步向独眼而来。
“你喜欢我吗？”戏梦垂眸，波光潋滟凝着独眼。
“喜欢——你的眼睛！”独眼口中机械地答着，嘴角还升起一抹傻傻的笑意。
“哦！”戏梦眼中意味不明，一丝欢喜，一丝苦涩，还有一丝幽怨。
“那就好好看清楚！”戏梦说着，竟摘下独眼面上的黑色眼罩，而独眼那只畏光眼在月色下，并没有太多不适，反而，同样痴迷地沉浸在眼前波光潋滟的眸中。
他们近在咫尺，清白月光下四目相对，许久，戏梦长叹了口气，但还是忍不住，将红唇轻轻落在独眼眉间，让那微蹙的眉渐渐舒展，而当轻柔的吻触到那双痴迷的眼睛，那双眼睛便缓缓合上，头一歪靠在戏梦胸前，即刻睡了过去，而戏梦顺势手臂揽在他腰间，将他拦腰抱了起来。
次日清晨，独眼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软榻上，榻边垂着青色的纱帐，透过纱帐，可见房中布置雅致，尤其是几珠插在醉仙瓶中的桃枝，桃花开得正艳。
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竟睡得格外踏实，无梦一觉到天亮，醒来之后，连身上的疼痛都好似减轻了很多。
独眼此时精神百倍，猛然坐起身，身上青衣完好，只是头发散开，柔顺地垂在肩上。
独眼四下瞧了瞧，却未找到自己的木簪，于是一把撩开青纱帐，却见一旁贵妃榻上，一袭白衣胜雪的男子仰卧而眠，他姿势似醉仙，一只手臂正搭在地上，而地上歪倒着几个酒壶。
独眼站在榻前，怔怔看着男子，竟想不起昨夜为何会宿在这里，他拧着眉头，回想昨夜，自己站在桃林中，身体好像无法动弹。而那始作俑者不正是戏梦，他紧紧盯着男子睡颜，此人不正是卸了装的戏梦。
独眼低头仔细打量着戏梦的脸，眉目如画，高挺而直的鼻下，唇若含丹，即使睡着了，这张脸依旧倾国倾城，人间尤物不过如此。
只是，独眼眉头越皱越紧，转眼看着地上的酒壶，难不成自己因为喝了酒，才一夜未归，小丁香得多担心。
独眼心中焦急，紧忙四下寻找自己的木簪，耳边却听一人声音温润如水：“你在找什么？”
戏梦睁开睡眼，眸中映着独眼纤细的身影，此刻他眸光清澈若泉，听独眼问，“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木簪？”
戏梦坐起身，整理一下衣衫，歉意地笑了笑，“别担心，这里是我的地方，我会帮你找到！簪子你用这支！”他说着，摘下头上的白玉簪，一脸兴致勃勃，“不如，我帮你束发！”
独眼瞄了眼窗外，已然艳阳高照，心下更加焦急，只自袖中摸出一方丝帕，看也没看，便将额前的发丝盘绕系在头顶上，这才对戏梦道：“无功不受禄，告辞！”
“等等！”戏梦眼中闪过失望，但随即又淡然一笑，他放下手中玉簪，自一旁拿起一个全新的眼罩和一瓶丸药，“这眼罩里布了药粉，可治畏光，你戴这个吧！还有，昨晚你犯了心痛症，我略懂医术，发现你脉象异常，这瓶丸药你拿去，可缓解你的疼痛！”
独眼也不客气，接过眼罩戴在头上，又将药丸放进怀中，道了句谢，转身便走，却被戏梦自身后拉住一只手。
独眼回眸，戏梦便淡然一笑，知道他不喜欢拉拉扯扯，便立刻松了手，然后自桌上拿出一顶轻纱帽，帮独眼罩在头上，柔声道，“外面阳光烈，戴上这个吧!”
独眼出了门，原来昨晚正宿在桃林里的宫殿内。
此时，舒锦正等在殿外，见二人出了门，拱手行了礼，便转身快速进了桃林，牵了一匹高头枣红大马来。
戏梦接过缰绳，抚了抚马头，对独眼笑道：“它叫桃夭，你骑上它，才出得了桃林。”
独眼立刻上了马，牵起缰绳，回头看了看戏梦，只见他眸光清澈，嘴角勾着化不开的笑。
“戏梦，后会有期！”若他独眼有朋友的话，那此时戏梦算一个。
却听戏梦笑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独眼眼中一丝黯然转瞬而过，“我没有名字，小时候的事情都忘记了，除了小丁香，认识我的人都叫我独眼！”
戏梦若有所思，“我唤你萋萋可好！”
独眼微微一愣，但随即点了点头，只是觉得，名字于自己似乎并不重要，此刻，他只想快点见到小丁香，免得她担心。
马蹄声渐远，扬起的桃花瓣在风中飞扬，戏梦望着那青色身影即刻消失在视线中，口中感叹道，“这里桃花万千，而我却不喜娇媚，独爱草木幽林，芳草萋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