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前说再见
T1174次列车即将进站,乘坐本次列车的乘客请做好准备,马上开始检票了。
外面好冷。
淅淅沥沥下起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感伤了,站在车厢门口看向外面,竟然看不清楚。
昏黄的站台灯光,老旧地笼罩着数十年不成变化的一方空间。细腻得过了头的雨水,化成了烟雾,铺撒在慌张的人群身上。
一个年轻的乘务员正在检票,他的脸上显露着疲劳和失望混合成的复杂表情。
对于这个站在火车门前等待着下一批过客的年轻男人来说,今晚恐怕又是一个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夜晚。
神经质的编剧
他叫什么我不知道,只不过是个擦身而过的乘务员,没有人会想去知道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对于我而言,今晚阴冷潮湿,好久没有异常的关节又开始隐隐作痛了。我只想能够赶快上车,至少车上能够干燥一些。而挨到天亮,也就能到家了。
也许是因为疼痛吧,看着一个个上来的乘客,我不自觉地会在他们的身上加上一层焦虑和忧伤的光环。可是,当我扭过头看向窗外,旋即觉得是冷冷的雨水而非我的目光所造成的效果了。
汽笛声响了,年轻的乘务员收起梯子,重重地关上车门。然后,火车开始摇晃着出发。
这趟车,在夜里发车,不到天亮就能够到达终点站。旅程说远不远,时间说长不长。所以,车厢里总是不会有很多人。
本想着上车以后靠着窗口睡一觉。一觉醒来也就到了。可是,浑身的疼痛让我清醒得有些过头了。当火车穿过城市的边际,驶进若隐若现的山丘和农田之中时,我站起身来,想要活动一下自己的关节。
这是最后的一节车厢,年轻的乘务员就坐在我的后面紧靠连接其他车厢的地方。他的姿态慵懒,但是表情好像有些变化了。眼睛里好像有些什么不一样的光芒在跳跃着。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走道另一侧,车厢中部,有一个短发的女人,她双手扣紧衣服,像是为了保暖,或是在封闭自己。就这样,靠着车窗,盯着外面一片的黑暗。
我看不见女子的眼睛,也没发现什么异样的表情。在这样的夜里,独自一个人的旅程,谁都会想要封闭自己。
“看报纸吗?”
也不是所有人都想封闭自己吧?
也许是我站的时间太久了,坐在我对面的一个有些微秃的中年男人大概觉得我想找些事情干,于是和善地递给我今天的报纸。
我愣了一下,然后对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过报纸就又坐了下来。因为太在意这两个人,车厢里其他的人我都没怎么仔细观察。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深灰色的风衣下,难以掩盖的发福的肚子兀自突出在身体的最前端。
胖的人总是给人以亲切的感觉,我看着他脸上和善的表情,这么想到。
他好像并不是很想聊天,交给我报纸后,不一会就坐着睡着了。
还好,我也不是很擅长交谈。
报纸的头版用大大的黑色铅字标示出今天的重大新闻,整个版面其他的空间都被一张乱七八糟的照片占满了。
“本市今天发生了一起恶性银行抢劫事件,今天下午3点,一伙歹徒蒙面冲进了位于市中心的XX银行。据目击者透露,歹徒一共3人,一人在外接应,其余两人手持枪械,使用了小型塑胶炸弹炸毁金库,抢得现金和部分金条之后,乘坐门外的白色丰田轿车逃跑……整个过程用时不到10分钟,据警方透露,这些人计划周密,行动迅速。而在案发后一小时,警方在高速公路旁发现了白色丰田轿车,整车已经被炸毁。另据透露,车内发现一具男尸,初步估计是歹徒因分赃不均引起的内斗……警方已经封锁所有高速公路出口,重点排查火车站以及机场……”
怪不得会用这么大的照片和这么惊悚的标题,对于报社而言,银行劫案,而且是这么戏剧化的发展,绝对是千载难逢的卖点。
照片上乱七八糟的地方原来是被炸开的金库呀!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像了。
今天上火车之前安全检查之所以那么仔细,甚至连身份证都被要求出示了,原来都是为了这个。
不是很在意这种消息,于是接着去翻看报纸的内页。不过除了银行劫案,好像今天这家报社并没有准备什么新闻给我看。
我合上报纸,顺手扔到了桌上,那张照片被压在了底下,而大大的黑色标题却挑逗似地映入我的眼睛。
银行劫匪——炸弹——男尸——火车站——
突发奇想,如果,银行劫匪就在这班火车上的话会是怎样。
虽然,进站的检查很严密。但是毕竟警方没有掌握什么有用的线索,即使站在面前的就是歹徒,恐怕也认不出来吧!
想到这,我竟然兴奋了起来,我的关节痛也被我忘却了。大脑开始飞快的运转开来。
也许,也许,劫犯三人因为分赃不均起了冲突,于是其中的一个被杀死,然后连车带人都被烧了。剩下的两人藏起了钱和金条,准备等风头过了再回来取。也许其中的一个来到火车站,搭上了末班的火车。到站是在天亮前,这对他来说又是绝佳的逃遁时机。
又或者也许,他上了车,而且就在这节车厢,也许就是车厢里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对!可能就是对面的这个发福的中年人!
我的眼睛就快因为过于激动的心情而放射出光线了,对面那个我紧盯着的大叔突然抽了一口气,接着流着口水打起呼噜来。
不,应该不会是他的。还好有这样的打击,我慢慢地平复了心情,想起刚才差点就要吃人一样的奇怪状态,再看看桌面上的那份报纸,我突然觉得我应该换一份工作了,编的故事太多了,有时候连现实是什么都有些搞不清楚了。
对,现实是无聊的,是不会这么戏剧化的。我再一次地提醒自己。
好像不是那么痛了。看了一眼窗外,除了附在玻璃上的水珠,我什么也看不到。
我还是睡觉吧!
然后,一声尖叫将我惊醒。
女子
他说让我到另外一个城市去等他,但是却不愿意说为什么。
如果最终下定了决心要离开这里的话,我应该是很高兴的。可是,为什么他不是陪我一起走呢?
外面好像开始下雨了,本来就已经暗下来的天,已经没有什么光了。
算了,不去想了。无论他有什么打算,无论他做什么,只要能摆脱这一切,能够和他在一起,这就够了。
最后再看一眼吧!我环视着房间,然后轻轻的合上门,不被知晓地离开了这里。当我走进雨中的时候,曾经演练过许多次许多次的逃跑,原来并不会产生我期望的负罪感和沉重心情。
身后的一切就像幻化为烟雾一样,在我迈开第一步的时候,本来的存在就都消散了。
既然爱上了,就要付出代价。不能够再让他去为了钱而茫然不知所措了。
能够下定决心,真好。
公车驶过前方的路口,道旁的银行被警察封锁了。好像就在几个小时前,这里被人抢劫了。对了,就在他给我打电话的那个时候。
难道他和这件事有关!
我制止了自己的思考,不会的,不要想那么多,多傻呀!
就是这列车了,夜里出发,在天亮之前就会到达那个城市,然后,我们就可以彻底的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了。
不用被世俗和社会压榨,也不必再为钱而苦恼,只有我们,相爱着活下去。
车厢里人不多,我走到中间,找了一个空位置坐了下去。车外的阴冷气息好像渗透进来了,我不由得裹紧了自己的衣服。
有些累了,但是又不想睡。靠在玻璃窗上,玻璃像死亡一样,寒冷。
死亡对我而言就是冰冷的。我是护士,面对死亡,别扭的情愫或是害怕的心理都没有,但是却无法摆脱那种由内而外的寒冷。
这玻璃的触感,像极了死亡。
窗外,一片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会不会是遇到麻烦了?前些天他还兴奋地说他有办法弄到钱,只要钱到手,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娶我了。是呀!只要钱到手,就能买到房子,就能满足别人,就能不被周围的人瞧不起了,就能堂堂正正地在一起了。
听着他忘乎所以的兴奋表述,我一时间仿佛真的看到了可以满足这个世俗的世界的同时又能满足自己的两全希望。
我甚至忘了去劝慰他,只要他爱我,我随时都能抛弃一切跟他走,只要能活下去,那么就两个人一起活下去。
当然,我知道,他是个温柔而又倔强的人,他不会接受这样的建议。
现在想起当时的情景,我越发得不安。脑袋里本来已经压下去的担忧和焦虑不知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
我掏出手机,查询着今天的新闻。
银行劫案……炸弹……劫匪……白色丰田……男尸……
当看到这些消息,我的脑子一下子空白了,各种的词汇在这空白的地方来回盘旋,不断地击打着我的神经。
如果,他的钱是这样得来的。如果,他是今天的银行劫匪。那么,现在的他在哪里呢?
我迟疑了一下,拨了他的号码——
无人接听。
男尸!
不会的,不要这么想,我不能这么想,他不会死的。
我扭过自己的脸,用尽全力握紧自己的身体,不让我的内心波动表现在外人面前。我在颤抖,我想流泪,可是,我不想被别人看见。
也许,那具男尸不是他。对!一定不会是他,他答应了要和我一起离开的。
可是,如果不是他,那么,他就是杀人犯了!
我要和一个杀人犯一起生活吗?我爱的是一个杀人犯吗?我的余生真的就只能和他一起为了曾经的罪孽在自责和恐惧中赎罪吗?
如果他真的杀了人,我要离开他吗?
再一次的,死亡般的寒冷穿过我的身体。这个世界如此的悲哀,是现实把他逼迫到这样的境地,也是现实催赶着我踏上了这班车。
无论他抢劫也罢,杀人也好,我要的只是和他一起离开这里。
其他的我都不在乎,我不在乎,我真的丝毫的在乎也没有。
我不在乎——
一声惨叫,将我从自我催眠的循环中惊醒。
年轻乘务员
她到底是一个有着何种过往的女子呢?她的目的地又是哪里呢?
没想到今天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会有这样不一般的相遇。虽说是相遇,到现在为止,车已经开了好久了,我也只是这样盯着她看而已。
她没有在意我的目光,或者说她是一个习惯了别人目光的女人。
又或许,她的特立独行桀骜不驯让她蔑视我这样普通男人探求的眼神。
又或许,是列车长说对了,我只是在胡思乱想罢了。他总说在火车上的一辈子,没有发生过任何超越理解能力,让他感到兴奋的事件。而我总在期待的美妙艳遇,自从他结婚以后,甚至连想都懒得去想了。
车上的过客来了一批又一批,如果每个都去探究的话,那我的生命背负的故事就太多了。我并不是想去了解其他人的生命,或者试图在别人故事里填上自己的一笔,我只是希望能够在自己这重复的没有希望的生活里加上一些活下去的理由而已,即使这些理由都是假的也无所谓。
因为,我想活下去。
车厢连接部咣当咣当地响个不停,这声音倒是提醒我应该起身去检查一下了。
车窗外一如既往的黑暗,除了偶尔打碎在玻璃上的雨珠之外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不舍地又看了那个不知名的女子一眼,她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没有动作,没有表情。当然,她别过去的脸也并没有给我更多的机会去解读她的眼神。
她在颤抖吗?
不,应该不是,还是没什么变化。看来,我确实是想得太多了。
我按照惯例,沿着过道走到车厢末尾。这是最后的一节车厢,无论在什么时候,人都不是很多。
今天,车厢里只有不到十个人,我前面坐着一个胖胖的大叔和一个皱着眉头的男人。那个女子坐的位置另一侧,坐着一对母女。女孩大概八九岁,上车后不久就睡着了。她的母亲一边抚摸着她的头发,一边神游似地思考着什么。
靠近车尾,散乱地坐着几个成年男子,都是三十多岁的样子,互相好像都不认识,现在也都睡下了。
很好,平常的不能再平常了。
每当我这么说的时候,列车长总会用他那严肃的口吻训斥我,因为我无意间产生了对于产生非常事件的渴望。
“你这么想是很危险的,能够平安活下去才是幸福。”
这句话我听过太多遍了,有时候我真觉得是不是他年轻时遇到过什么可怕的事情,所以现在才会这么的谈虎色变。
可是,我又不敢去问他。算了,可能只是因为年纪大了,考虑的东西比较多吧。
想到这里,我回到自己的座位,拿上自己的记录本,向着最前面车厢的车长室走了过去,该去报告了。
老式的车厢并不能完全禁烟,虽然都会在连接处吸烟,但是被风催赶着也就飘满整节列车了。我穿过那些睡不着的人喷出的烟雾,不时有几个起身上厕所的乘客跟我擦肩而过。
因为并不是什么重要的线路,这趟列车只有8节车厢,走到最前面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车长室里列车长正在努力维持着让自己不要睡着。明明年纪大了,还非要跑夜车。我把记录本狠狠地摔在桌子上,老爷子被吓了一跳,整个人从桌前跳了起来。
当他看到是我的时候,脸上的惊讶表情立马换成了愤怒,他大骂我一声,抄起桌上的本子就要打我,我顺势躲闪,这时——
一声尖叫从不知哪节车厢传了过来。
已经深夜了,外面依旧下着雨,虽然不大,但是没有停下的意向。
乌云或是烟雾,遮盖了天空,遮盖了远方,遮盖了一切。在这团未知的世界里,火车在卖力地奔驰,与车内此时的嘈杂混乱相比,车外的世界好像安静得像是抹去了一切的声音。
造物在自己的玩具里投下了死亡的阴影。也许,生活并不总是那么无聊。
车厢里乱成了一锅粥。
本来都在睡觉的乘客,因为那一声的尖叫,现在都带着被吵醒的愤怒,聚集到了声音发出的地方。
年轻的乘务员身后跟着列车长,费力地拨开人群走到最前面。这是第三和第四节车厢连接处,一个绑着马尾的年轻女孩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满脸的惊恐,眼睛死死地盯着敞开的厕所。
年轻的乘务员小心地走过去,顺着女孩的目光,眼前的景象让他差点也跌坐在地上。
一个男人,他跪在厕所的地上,双手呈现着没有生命的自然下垂。他的脖子被扭断了,整个的旋转了将近180度,奇怪的是,他的脸上竟然没有痛苦的表情,准确地说,是什么表情都没有。
显然,他已经死了,被人杀死了。
这时,其他车厢的乘务员和乘警都赶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景象,这些平日里习惯了重复平凡生活的人们,不知所措地呆站在狭窄的连接处里。有一个新来的乘务员不断地往后寻找着遁逃的出路,可是刚刚转身要跑,就吐了。
年轻乘务员的意识在警告自己,不能就这样让所有人参观,一定得做点什么,现在是必须行动的时候。可是,虽然是这么想的,身体却像畏惧死亡一般地不敢挪动半步,什么都做不了吗?谁来做点什么呀!
砰!
门被关上了。
列车长锁上了厕所的门,然后转身面对这一群不知所措的人,他所剩无几的白发因为刚刚的奔跑被汗水浸湿趴在了一边,大大的镜片下面,平日里总是睁不开的眼睛,现在放射着威严和强势的光芒。
“都清醒点!”
老人家一声怒喝。
这些人就像在梦中被惊醒一样,一刹那间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本来僵硬的身体一下子像被抽了魂似的,软了下来。
在列车长的安排下,乘务员们将聚集的乘客疏散回了自己的车厢。现在,这里只剩下了乘警和列车长,以及还在那里无法动弹的一男一女两人。
列车长走到年轻乘务员的身前,没有预兆的,扇了他一巴掌。
年轻人被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等他能够用手揉自己的脸时,列车长已经扶着那个女孩朝着车长室走了过去。
留下的乘警不情愿地看守着这个连接处,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年轻的乘务员犹如找回了自己的魂魄一样,快速的思考之后,踉踉跄跄地大步追赶列车长。多亏了这一巴掌呀!虽然有些痛。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却还是想着自嘲一下。
确实应该自嘲,这不就是我想要的“非常事件”吗?可是自己竟然被吓得动弹不得。
可笑。
真是可笑。
灯光闪烁之中,他仿佛看到窗外有黑色的身影飘过——
就像在追赶死亡。
刚刚的尖叫惊醒了最后这节车厢中的大部分人,包括神经质的编剧,发福的大叔以及那对母女和窗前的神秘女子。至于后面的那些人,也在后续的吵杂声里陆续地醒了过来。
神经质编剧
这一声惨叫如果不是因为确认大家都听到了,我会全当成自己梦里的插曲,反正我的梦里也经常有这种奇怪的事情发生。
不过,既然不是梦,那么也就是说真的有事情发生了。
对面的那个发福大叔也和我一样在梦里被惊醒了,他的鼾声戛然而止,可惜口水因为没有收住,全都留在了突兀的肚子上。
他在环顾四周之后,茫然地盯着我看。我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站起身来,发现那个年轻乘务员已经不在了。而他盯着的那个女子,此时也因为好奇,盯着前方车厢,紧皱的眉头倒是传达不出太多的情绪。
刚刚没有观察到的一对母女,互相依偎着等待有人通知发生了什么情况。
车厢后部有几个男人,被叫声惊醒以后,都凑热闹似地往前面的车厢跑了过去。
我虽然好奇,但是不爱凑热闹。除了等待,也没什么办法。
于是,又安稳地坐了下来。
“你觉得,发生了什么事呢?”
发福大叔一边用手绢插着自己前襟上的水痕,一边抬起头看着我问道。
“不知道,也许是银行劫匪偷偷上了火车,结果被人发现了吧!”
我半开玩笑的回答他。
他看看摊在桌子上的报纸,然后肯定地点点头,“很有可能。可是”,他停顿了一下,“是怎么发现的呢?这里没有任何的线索呀!”
我不是很想回答,刚刚的胡猜已经让我有些头痛了,现在,我尽可能的不希望出现这么戏剧化的分析和谈话。
刚刚跑过去凑热闹的几个人陆陆续续的都回来了,看他们失望的表情可知,应该是什么都没看到。
发福大叔拦住了其中的一个,大声地询问发生了什么。
那个人也挺热心,添油加醋的描绘了一下前方的情况,最后才说自己什么也没看到。不过听说好像是出大事了,还有一个女孩躺在地上不能动弹。
这样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嘛!和没说一样。
不想了,不想了,不想也罢。
对面的中年人,看得出来听了刚才那段没什么营养的话,反而更加的好奇了,他站起身来,开始一边踱步一边思考。
就像那些蹩脚的侦探一样。
突然,那个神秘的女子急冲冲的推开发福大叔,朝着前方车厢跑了过去。
她有那么好奇吗?
还是说,有其他的原因——
算了,算了,说不想就不想。
青年乘务员
刚刚实在是失态。
现在我站在列车长的身后,羞愧得不敢开口说话。只能干干地站着了。
列车长和乘警安顿好了女孩,向她问话,全然没有回应。也是,看见那样的场景,是会受些打击的。
大家决定让她再休息一会儿。
老爷子转过身来看着我,想起刚刚的一巴掌,我现在还有些害怕面对他的目光。
“我还以为你对这样的事情能有些觉悟呢?你还太嫩了,小子!”
咣当,车长室的门被几乎是撞开了。
刚刚惹得我胡乱猜测的女子站在门口,大口地喘气,显然是跑过来的。
“我是护士,”她看着屋内的这几个人,然后目光停留在床上的那个女孩,“我听说有人受伤了,我想我能帮上忙。”
火车继续在开,即使死亡也不能让它停下。
菜鸟女警察
我是菜鸟。
我是警察。
我是菜鸟警察。
毕业之后就一直在警局里干些打杂的工作,端茶倒水,收拾文件。
虽然现在还说维护正义之类的话显得有些傻,但是我毕竟好像确实是为了这个理由才选择了警察这条路。
软磨硬泡了好久,头儿才答应让我跟他出去办案,可是因为亲戚结婚又不得不请了假回家。
最后一趟的火车,虽然有些晚了,但是明天一早就能到,也算是不错了。
刚才看报纸才知道发生了银行抢劫案,我更加后悔自己没能抓住机会了,如果有机会参加银行劫案的侦破,那么恐怕以后也就没人会再把我当成菜鸟了。
都只是想想罢了,我已经在火车上了,还能干什么呢?
窗外的黑暗真可怕,玻璃又那么的凉,我试着去睡觉,但是车身摇晃着我的头一直往车窗上砸。最后,我实在是努力不下去了。
站起身来,活动一下。周围都是人,还是到连接处站站吧!
厕所的门开着?
车身一晃,门向里打开了一点。
那是个人吗?为什么跪在地上。
我是警察,有事情的话应该站出来。于是,我慢慢地推开门,然后,就被那具扭曲的奇怪人形吓得什么都不记得了。
等我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时,我正躺在一张小床上,身旁坐着一个短发的女人,还有乘务员和乘警站在我的身边。
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因为身处这样的环境,所以我知道这不是梦。
我想哭,想抱着我身边无论是谁,大哭。
可是我是警察,真希望他们不知道我是警察。
我真的是警察吗?
看我镇静了,他们询问了一些问题,然后乘警就和列车长一同出去了。屋里只剩下自称是护士的女人和一个年轻的乘务员。
我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办,护士小姐连连询问我的身体感觉我也没法回答。突然,那个乘务员开口说话:
“刚才的场景还真是够呛呢!”
我以为他是在嘲笑我,可是看着他脸上苦涩得有些抽搐的表情,我突然崩溃了。
趴在护士小姐的肩上,我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我不想当警察了,我不应该当警察的。
生而为人,必然不情愿地被各种力量左右,脚下的路飞快地自动运行,甚至不给你一丝的自我选择的机会。
当你远远地看到岔路,想要纵身跳出这悲剧的人生,后方却又有无数的人拉扯你的躯壳。于是你开始害怕粉身碎骨,于是你又收回了脚步,于是你也开始拉扯别人,于是你相信命运不可改变,于是你就这样安稳地死去了。
可是,有些人终究与你不同,即使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路上,不与他人共赴黄泉。
神秘女子
那个女孩儿大哭了一场,虽然我不知道是出于悲伤还是恐惧,但是,现在的她总算放松了。
我觉得已经没有自己的事情了,于是留下她和那个年轻的乘务员在一起,站起身走了出去。
往自己的车厢走的途中,路过车厢连接处的时候,看到列车长和乘警在那里表情严肃的讨论着什么。
列车长一抬头看到了我,然后有些为难的向我说明情况。
“现在呢,这里有一个男人被杀了。”
见我没有什么反应,他又接着说起来。
“我希望你不要跟其他的乘客提起这件事,我们让你知晓这件事的目的,”说着,他回头瞟了一眼卫生间的门,“因为你是护士,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帮助我们检查一下尸体,至少确认那是一具‘尸体’。”
原来是为了这个,看着这几个人的脸,他们的表情似乎是在期待我的拒绝,似乎这才是合理的回答。
但是,对于死亡,我已经习惯了。
“可以,把门打开吧。”我尽量不表现自己对周围人群的厌烦,平和地回答。
列车长小心的打开了门,那两个乘警都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生怕自己的余光扫到里面的场景。
当我看到这个场面的时候,我才明白他们这样怂包的表现是为了什么。毫无疑问,这个人已经死了,我甚至不用去查验体征。
这样的死相,是怎么造成的呢?
我一边测量颈脉一边想着。
虽然奇特,但也不过是死亡而已。
他的表情好奇怪,竟然没有扭曲。杀他的人又是何等的厉害呀!
我确认了死亡,然后退步走了出来,这个厕所的空间实在是太小了。
列车长得到我的确认之后,表情似乎有些缓和了。他拿出一张床单,盖在了那具尸体上面。我想,他只是希望暂时不要再见到那种奇异的画面而已吧!
告别了这几个人,我继续往自己的车厢走去。
身后传来一个乘警的声音,看起来他现在已经有勇气靠前了。
“奇怪,厕所里的玻璃怎么碎了。”
都是些无聊的人。
神经质编剧
想要睡觉,但是,这回是彻底睡不着了。
被火车里发生的事件吸引,现在这节车厢里,除了那个还在睡觉的小女孩以外,其余的成年人没有一个人能够保持安静的。
发福的大叔刚刚还和那几个男人聊得起劲,我才闭了一会儿眼睛的功夫,他已经跑到那对母女的对面坐下了。
那个母亲显然也希望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现在他们正谈得热络。发福大叔有些热心过头了,除了不断安慰她以外,还不停地询问对方的情况。
我听到她说她有一个久未归家的丈夫,前两天忽然联系她,说要好好补偿她。还给她们寄来了车票,让她带着女儿坐这班车去找她,他会在站台接她们母女俩。似乎是觉得自己的生活总算熬出头了,那个母亲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脸上不经意地露出了一丝浅浅笑容。
听了这些,发福大叔长长的“啊”了一声。
这一声可真是复杂呀!我心里默默地品味着。
小女孩被这一声吵醒了,发福大叔赶忙站起来,抱歉着退回了我的对面。
窗外,雨还是在下。
不知道靠近哪个城镇了,依稀可见星星点点的模糊灯光,衬在黑色的夜里,就像马上要被吞噬掉一样。
不行呀!真的停不下来,稍微静下心来,就又自动地开始设想补充完善,似乎我就只能活在故事里。
那个神秘的女子回来了,现在能看清她的表情了,可惜,那个盯了她一晚的年轻乘务员不在。这是一张多么适合发生故事的脸,现在的她虽然没有表情,但是,眼睛里的光却是那么的明亮而且复杂。
有故事的人呀!
那就让我来完善这个故事吧!
《胆小的劫匪和笨贼》
这个男人,为了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对他而言,这个女人是那么的美好。虽然,她什么也不要求,但是他却希望能够给他一切。
为了让她能够幸福,为了能够两个一起相爱地生活下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为了她,抢银行也不算什么。
一切都安排好了,天衣无缝,一定不会有问题的。他们有枪而且还拿了炸弹,在警察来之前,一切早就结束了。
他所要做的,只不过是在车里等着而已。只是等着就行了,等到他们出来,我就按照既定的线路,带着他们逃跑。
然后,把车烧掉,不会有任何的线索,就连车都是偷的。
计划完美,计划很完美,马上,他就能有钱了。
午后三点,阳光有些刺眼。
那两个人已经进去了,ok,一切都没问题。
砰!
爆炸响起。
好像被震醒了一样,他想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做这样的事情,如果失败了,那她该怎么办。
或者更糟,如果他死了,她又该怎么办。
不能干了,不能干,得找到她,然后一起离开这里,销声匿迹。
甩开了车门,那个胆小的劫匪疯了似地跑了出去。
生活是最伟大的戏剧,矛盾无处不在。
巧合总会发生,即使是带来死亡的巧合。
午后三点多,一个平日里干惯了小偷小摸的笨贼,发现了银行门口一辆敞着车门的白色丰田轿车。
装作若无其事地靠近这辆车,他惊喜的发现钥匙竟然还挂在上面。
这种机会,不把握住就是白痴。
他毫不犹豫的上了车,刚刚拉上左边的车门,右面的两个门却被打开了。
接着上来了两个蒙面的男人,他们一边惊慌地盯着车外,一边大吼“开车”。
当他们转过头来,看到这个坐在驾驶位置的人,惊恐从眼睛里释放了出来。
他们用枪逼着这个笨贼开车,然后来到了高速公路的路边。
得知这个人只是个误打误撞闯进来的笨贼,而且并不知道那个开车的跑到哪里去了。
他们把他连同那辆车一起炸了。
然后,两个人藏起了钱,熔了金条,躲了起来。
等到风头过了,一定要找那个跑掉的家伙算账。
可是,他们不知道,那个家伙早就跑到了另外的一个城市,并且通知自己的女友会合。
从此以后,他们将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剧终——
我在自己的脑袋里想象了一遍故事的流程,然后,兴奋地掏出了纸笔,快乐地写了下来。
写完了,我也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做这样的痛快事情,会让自己周围的时间都放慢了一样。超越时空,对,我就是能够这样做,我无所不能!
对面的大叔有些害怕地看着我,我转头对着玻璃窗看了一眼,才发现镜中的映像狰狞,这是我吗?
充血的眼球慢慢地回复了,嘴角也不再抽搐了。我不好意思地对着对面笑了笑。
这么活着,真的好吗?
火车快到站了,我决定好好地思考一下。
列车长
火车快到站了,警察就在站台等着,这一夜总算要结束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希望现在就能对着周围的一切说再见,包括那具尸体,那个吓破胆的女警察,还有那个傻乎乎的小子。
刚才,他从那个女警察那里出来,遇到我之后,说想跟我谈谈。
我本以为他是想要为自己刚刚失态的表现道歉,可是没想到他想说得却是“想要离开这里,去做些不一样的事情”。
如果是因为刚才的事情,我应该能够在他的话里,在他的眼里发现颤抖和胆怯。可是,对我说着要离开,要说再见的这个小子,此时冷静得就像冰冷的雨夜,看不透,也不敢去逼问。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因为我能感觉到,他好像成长了。
我站在车门前,想着刚才的对话,还有他那坚毅的眼神,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如果我年轻的时候,就这么离开了,那该多好呀!
这班夜里出发,天亮前到达的列车终于进站了。
虽然一整夜都在谈论车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当乘客们看到了站台上站满了警察,才意识到,原来真的发生了自己想象不出来的可怕事件。
神经质的编剧惊喜地看着警察,他的心里暗暗窃喜,按耐不住的希望,觉得自己的故事就快变成现实了,这些警察就是来抓那个女子的男友的。
他很高兴,终于可以证明给自己看,他不是活在故事里,故事就是现实,现实就是故事。
女子看到警察反而好像安心了。
如果自己的恋人真的杀了人,她不希望她深爱的男人一辈子都被这样的罪恶折磨。
被抓到的话,也许是件好事。
如果他必须死,那么就陪他一起走,这样,也算是能够在一起了。
下定了决心,今夜她第一次笑了起来。
菜鸟警察虽然对于自己的懦弱很厌恶,但是得知刚刚的那个乘务员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离开这份工作,她又有了些不一样的想法。
“虽然是由于这样令人惭愧的契机,但是,能够下定决心,也就不会在意这些了。”
我也可以不在意这些吗?我也可以变得坚强一些吗?我也可以跟着自己的心吗?
看着窗外一个个表情严肃的同行,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警察封锁了列车,仔细地搜查每个角落,盘查每一个乘客,但是没有一丝的线索。
他们只能记下了每个人的身份和联系方式,然后,打开车门,放行了。
车站上,灯光还没有熄灭,雾一般的雨水,浇透了接站的人们。
这些人里,有两个与这个故事有关的男人。他们都满怀期待,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
远处的第一缕阳光就快爬出地面了——
为了爱情的女子,正紧紧地抱着自己的爱人,他不是银行劫匪,他们终于逃离了过去,相爱着活下去了。
神经质的编剧,看着自己的故事终归沦为故事,自己的人生终归沦为空白,自嘲似地笑了笑。
列车长看着背起行囊走向黎明的曾经的年轻乘务员,他的泪水慢慢地布满了满是皱纹的笑容。
那对母女找到了来接站的人,刚刚还在满怀期待的这个男人,此时的表情真是像极了昨晚的故事,十分复杂。
然后,天亮前,在大家还没有出站的时候,一声惨叫再次惊醒了沉醉在各自世界的人们。
后续
《职业杀手和负心汉的故事》
话说,有这么一个必备唾弃的男人,为了摆脱自己的妻子和女儿,费尽心力找到了一个杀手。听说,是职业的。
两个人约好了在一家酒吧见面,因为,“在这里说的话,没有人会当真”。
吧台上,这两个男人为两条人命讨价还价,喝光了最后一杯威士忌之后,他们达成了协议。
男人让自己的妻女坐末班的火车来到这个城市,而杀手,则会跟着她们上车,在到站之前,解决那对母女。
一切都OK了,就像今晚的酒那么OK。
杀手如约上了车,那个男人也早早地来到火车站等候。
然后——
杀手被人扭断了脖子,扔进厕所的时候,还撞碎了车窗上的玻璃。
没人找到解决杀手的男人。
而我,则顶着一副无知的表情,跟随其他旅客一同下了车。
在天亮之前,在对着各种各样的过往和生命无言的诉说着再见的人群之中,我看到了那晚酒吧里的那个雇佣杀手的男人。
被自己的妻女拥抱着,他的表情真是可笑。
那么,我也该说再见了。
不,还有一件事没做。
肚子在我的身前突兀的挺着,头顶的假发被雨水淋湿遮住了我的大半张脸。我轻盈地走过男人身边。
鲜血!
只留下他用惊恐的眼神盯着我的后背,抽搐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于是,又一声尖叫。
对不起,小女孩。不过,我必须这么做。
我是杀手,职业的,也兼职做酒保。
天亮之前,罪恶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