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心
文/梦都行者
自从那一次受了降级和罚款的处分以来，那局长一直处于一种神不守舍痴呆发愣的游离状态。开始谁都没理会那就是病，以为领导受了处分，丢了面子，心情抑郁难畅的缘故，过几天自然会好的。谁知时间长了才发现远非如此，敢情真的有病。于是，赶快通知家属，送往医院。那局里便出现几天短暂的混乱。
那局长的病症是这样的——
每天早上，那局长总是按时到达办公室。不同的是，他的两眼常常若有所思地平视前方目不斜视，口内还似动非动地喃喃自语，细听则悄然无声，即使坐下来也是如此。
同志们汇报工作时他也能精力，做出注意听讲的样子。不同的是，面对所有的请示报告他都一视同仁，报以哼哈，没有象以前那样做一点指示或建议。
午饭时，他依旧坚持着和同志们一起上的食堂。不同的是，他占到一个位子便埋头自吃而不顾旁人的招呼问候，吃完了又自顾走开，如入无人之境。
下了班，他还是最后一个离开，锁上房门，出了楼道，不紧不慢地走着，依然是平视前方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局长是那局城里最为声名显赫的重要领导之一。虽然最近由于意外，闹了点风波，并不影响他在医院受到格外热情的特殊照顾。以院长为首的各科主治医师齐聚一堂，共商局长的病情，研讨消除对策。奇怪的是，经过内科外科各个系统的细心检查发现，局长身上并无一点异常现象——一切都正常得很呢，怎么会有病呢？
可是，正常的身体为什么会有不正常的现象呢？还是有问题。经过两天两夜的苦思冥想，院长终于独树一帜地得出了局长是精神病患者的结论。是啊，那局长在任多年，政绩卓著，清廉自律而从无闪失，偶然虽有些许流言也是不足为怪的。十个手指没有一般齐的，哪能苛求人人说好呢？不过，那局长是最重面子 的人。那次意外的失足不能不在心中留下阴影产生压力，由于思想负担过重而导致神经失常，紊乱成病……合情合理，顺乎自然。
院长很为自己的想象力丰富逻辑性强暗自叫绝。他马上汇报了有关领导。于是，由几个著名的精神病专家和心理医生组成的专家治疗小组宣告诞生。经过几次会诊，他们发现那局长大脑无恙，思维健康，说他是精神病患者纯属捏造，故弄玄虚。
这可奇了。说他有病，为什么查不出来？你说没病吧，他分明是一个反常的样子。究竟病在哪里呢？谁也说不清了。
后来，负责宣传的一个领导想出一个高招儿。他们在报纸上电视上大作特聘广告，详说局长病情特征，面向全社会诚征杏林高手，一时间，那局长的怪病在那地区传得沸沸扬扬，成为人们集中观注的焦点，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个月以后，终于有一位江湖民异人前来应征。但见他银须白发，朗目长眉，骨格清奇，面色红润，着青衫，登布履，轻摇羽扇，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闲云野鹤般的潇洒飘逸，俨俨然一个仙风道骨的上界神人莅临尘世，为扫尽众生疾苦病魔亲降人间。
此时的那局长早已病入膏肓，日渐迷离，时刻如梦游之态，愈难捉摸。异人见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说：“此公危急呆，再迟数日，此命休矣。”那夫人和那公子闻听面露惊惧，连忙齐声恳求：“这位仙长定有良药，请您救他一命吧。”
异人摆手道：“请勿着急，容我看来。”遂向囊中取出一料仙丹，灌于那局长口中服下，局长便倒在床上牢牢睡去，任凭别人怎样扒掉衣服也浑然不觉了。
异人是不需自己动手的，只在一旁发号施令，医院的大夫们便下手动刀。
他们豁开局长的肚腹胸膛，皮肉分向两边，只见两厢的肋骨上面缀满铜钱，紧挨密排，井然有序，宛如一串串冰糖葫芦，煞是好看。有的好象新穿上的不久，金黄色的光泽闪闪发亮；有的显然是陈年老钱，绿锈斑驳。医生们正在瞠目结舌不知所措的时候，异人指着其中的一根长叹了一声说道：“你们看，这里便是那日的罚款所致伤痕。”
众人注目，只见其中一根肋骨果然少了几枚铜板，而且有血痂凝结，脓水四溢，必然是那日揪扯不下时猛然撕裂造成的疮伤尚未痊愈。可见当时的疼痛非止一般。扒开腹内，众人又是一片唏嘘，惊叹不已。想不到那局长骨瘦如柴的躯体之内竟有如此广阔的洞府天地，实乃世所罕见的一大奇观。
但见其内，虎啸深山，鱼游潭底；牛耕马叫，猪跑羊欢。巨蟒葡伏于青青草地，甲鱼蹒跚于淼淼绿波；鹿茸雀跃于小池之畔，熊掌遗迹于老林之间。近看池塘溪流之水，俱由茅台五粮人头马等等佳酿混合而成；细品氤氲袅袅之气，全乃中华云烟希尔顿等等名芳缭绕以出。酒香阵阵，使猛虎威熊频添仙态；烟雾飘飘，使白羊花鹿更显妖娆。府中万物，莫不体态肥美。更兼猴头、燕窝、人参、竹笋、灵芝等，奇珍异草，遍披于野，解手可得，活脱脱一个世外桃源展现眼前。
怪不得武陵人寻向所志，迷不复出；刘子骥欣然规往，病终未果。桃源在此，别处焉求？再瞧胃壁之上，似有暗红涂附，嗅一嗅，口红胭脂一类的艳香缕缕，沁人心脾，引人遐想。静观依山傍水的山野乡间，还有别墅庄园隐隐坐落在竹林之侧。哎哟哟，这一下可让凡夫俗子大开眼界，白衣秀士如醉如痴，只顾啧啧称奇，忘了所为何由。当然，异人始终是清醒的。看他们都己瞧遍，遂轻轻击掌，说了声回来，众大夫才恍然觉悟，魂归旧位。
“找出病根了吗？”异人问道。医生们面面相觑，哑口无言。异人又说：“你们看他腹内可少什么东西吗？”院长的反应总是最快的，肝胆肾脾肺基本全具，还能有什么呢？便说：“仙长结的是心脏吧。”异人点头，“正是。”众大夫这才心领神会，不须命令己下手寻找。翻肝越肾，问肺查脾，抖大肠，亮小肠，犄角归旮旯，里里外外查了一个天翻地覆也没发现心的影子。
异人看他们笨头拙脑满头大汗的样子实在狼狈，不得不挽袖亲寻。他在那一片沼泽之中只轻轻一挖，便掘出一个核桃般大小的东西来，而且泥污满裹，难辨其形，浴之以水，方显真颜。众人一看，那东西的外形也与核桃相差无几了，褶皱纵横交错，形容枯槁萎蘼，且跳动甚微，几难察觉。怨不得局长终日迷糊，悒怔懵懂，心都烂成这样，不傻才怪呢。院长指着那个小小的丑物谨慎地请教：“仙长，这还有救吗？”
异人将心放入一个洁净的器皿之内起身言道：“其实这是一种非常好治的病。只要取清洁之水融以廉洁丹、公正散、祛贪灵和除欲霜四味合一，把心脏洗净浸泡其间即可。四味中药实属平常，清洁之水更是随处可得，所以并不难治。只是时间的长短因人而异，远非药力可达。短的或许几天就能康复，长的终生不愈也非鲜闻，完全由患者内心深处余有的良知多寡决定，而这些——”异人把右手的羽扇往手一拍，“绝不是你我能够奈何得了的。”
那局长的心便泡了起来。多亏异人来得及时，否则他的心脏可能会因日益萎缩而糜烂消失，最终结束生命。现在好了。虽然心脏不能马上还回原位，却毫不影响他的外出行走。尽管他的症状依然存在，如果没有知情者的提醒，就是走个碰头，谁又能看出这是一具没有心脏的躯壳呢？再说这样的病人现在越来越多了，人们早就见怪不怪，懒得稀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