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负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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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写作第十五期:容。
【序】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一】
2019年末，大约十八岁的时候，傅锦年第一次出远门去武汉参加艺考。为了这次远行，她足足攒了七年的时间，就像歌词里唱的“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漂洋过海来看你。”
她曾遇到过一个人，告诉她:“傅锦年，我在未来等你。”
动车上，傅锦年虽然很困，可是一点儿也睡不着。这一切都显得很遥不可及，她真的快要见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了吗？
检票开始了，这时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戴着鸭舌帽，穿着灰色的双面尼大衣，朝她走来:“小姑娘，你坐错位置了吧？”
见傅锦年一头雾水，中年大叔拿出自己的票:“这个位置是我的。”
傅锦年一边连连说“对不起”，一边站起来让位。中年大叔见傅锦年大包小包的行李，站起来不是掉了这个就是掉了那个，说:“算了，你先坐吧，我下一站就下了。”
“谢谢叔叔！”傅锦年对自己局促不安的行为也感到不好意思。
“没事。”大叔一边找了个巷子边上的座位坐下，一边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办公。
见大叔如此慷慨，傅锦年没了困意，于是开始和大叔攀谈起来:“叔叔，您来自哪里？”
“荆门。”大叔头也不回地回答。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叔叔，你好，我来自宜昌。”傅锦年热情地介绍自己。
“哦，好的，你好。”大叔见傅锦年如此热情，放下手中的工作，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是宜昌哪里人？”
傅锦年乖乖报上自己的家乡，大叔一脸惊喜:“那儿挺好的，我打算把我公司的分店开去那里。”
“是吗？您的公司叫什么呀？”
“杰尼威尼。”
任凭傅锦年怎么想，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家乡有这个店名:“叔叔，我们那儿没有这家名字。”
“是没有，不过再过几年，就会有了。”大叔胸有成竹地说道。
傅锦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很快大叔就下了车，下车的时候还不忘留了大叔的电话号码:“小姑娘，如果你以后想找工作，可以打这个电话找我。”
傅锦年乖巧地存下了大叔的电话号码。
那年大叔下车之前教会傅锦年一个道理:“凡事要学会兼容他人，你才会越走越远；生意上要学会容纳不一样的意见，你才能集思广益；家庭里要包容爱人，因为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说这些话的原因无非就是攀谈中知道大叔有一个爱他的妻子，和一个拿得出手的事业。
那时的傅锦年心比天高，不懂这句话背后的意义。若干年后，才细细品味起这些话的含义。
【二】
到达武汉站的时候，傅锦年生怕坐过了站，忙问动车上的扫地阿姨:“阿姨，现在是哪一站？”
“小姑娘，第一次来武汉吧？”阿姨笑脸盈盈地回答:“是武汉站，可以下车了。”
下了车的傅锦年像一只无头苍蝇，不知道飞去哪里。
她哪儿也不熟悉。
她给已经上了大学的同学打去电话，问他应该坐车去哪儿？
同学告诉她，坐个出租车直接到艺校就可以了。傅锦年听后吐了吐舌头:出租车，多贵啊。她不顾父母的反对去参加艺考，本来带的钱就不多，现在一个打车钱就要不少啊。
也是，为了能参加这次艺考，不惜多读一个高二，多打一个暑假工，凑足艺考的车费。同学们都顺利上了大学，她还在高三苦苦挣扎。
但是第一次来到大城市，地铁她不会坐啊，公交车也不知道坐哪一站。
无奈之下，她只好拦了一辆出租车，为了安全，她还特地拍了一张出租车的车牌号码，发给了同学:“要是我被人拐卖了，记得找这个出租车。”
同学发来哈哈大笑的表情包，傅锦年觉得很无奈，他们都不懂自己对这个专业的热爱。有什么办法呢？谁让自己出生在一个既贫穷又思想落后的家庭呢？
她跟家里吵过闹过，没钱是真的，没爱和支持也是真的。
倘若父母的思想能够包容一点，也不至于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傅锦年开始怀疑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对的？
只是青春这一事，又有什么对错呢？
不过是选择不一样罢了。
很快就到了艺校，她早先和艺校的老师打好招呼，所以下了车就有老师过来接她。
不得不说，十八岁的傅锦年胆子是真的很大:一个人从小县城跑去武汉，一个人在动车上和不认识的大叔攀谈，一个人坐车去艺校……她做的这一切，无非是爱极了编导这个专业……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的热爱。
高二的时候，艺校的老师过来面试招生，傅锦年抽到的题目讲一个故事。讲着讲着傅锦年突然哭了，像是在诉说自己的委屈，把老师吓了一大跳。
所有人，包括老师，都觉得傅锦年和这个专业有着妙不可言的缘分:她喜欢并且适合这个专业。
可是扪心自问，她大老远跑去武汉，果真只有艺考这件事吗？
【三】
傅锦年十一岁时参加过山里的“希望家园”，就是一群大学生组织的下山支教活动。
与其说她认识了几个老师，不如说她认识了一群哥哥姐姐，他们鼓励她走出大山，将来去武汉相见。
山里的孩子都怪可怜的，有的穿着破旧的衣服，还有的穿着掉了鞋底的凉鞋，可是唯独那些知识的海洋，令傅锦年忘记了生活的痛苦。
很长时间一段时间里，傅锦年都很喜欢一个叫“乔木”的哥哥。那时智能机和微信还没有普及，她总是给他写信，再后来偷偷用爸爸的键盘机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给他发信息。
写信和发短信的内容，无非是告诉乔木，自己今天又得了第一名，或者是碰到什么难题了，想让乔木告诉她如何解决。
乔木像一个大哥哥一样耐心地帮她解答疑惑，或是在她失意时鼓励她。
慢慢地，傅锦年开始对他有了不一样地感觉。也是那个时候，傅锦年发奋努力，朝思暮想地想要去武汉。
“锦年妹妹，你别急，你想要的，岁月都会慢慢给你。”这是乔木对她说过的最多的话。
“乔木哥哥，我们还会见面吗？”傅锦年在短信里的问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会的，只要你想。”乔木温柔地回答。
其实现在细想起来，乔木真的很包容傅锦年，毕竟谁会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安慰这个无知的女孩儿？
傅锦年胆子很大，没有给乔木打过视频，但是打过不少长途电话。那时的她，就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想要一探这个世界的究竟。
不管傅锦年提出什么要求，乔木都一一答应。
她说:“乔木哥哥，我长大想来武汉找你。”
乔木回复:“可以，你要好好学习，考最好的大学，哪里都能去。”
她问:“乔木哥哥，你的理想是什么？”
乔木无比认真地敲下:“工程师。”
她有些失落地说:“乔木哥哥，我今天考差了，有点难受。”
乔木欣然回答:“不用太在意成绩，学习是终生的事情。”
可以说，乔木给了傅锦年最好的耐心和包容心，在那个一无所有的年纪里，他对她循循善诱，谆谆教导，以至于后来的很多年里，傅锦年都对乔木难以释怀。
这次来到武汉的目的，有很大一个就是，傅锦年想来赴约。
来到武汉之后，她才发觉一切都太忙碌。她要忙着把东西放进寝室，还要跟着同学们一起集训，第一天去艺校的时候，晚上吃饭都没时间。直到十点钟洗完澡躺倒床上的时候，傅锦年才想起来编辑了一条很长的短信，发给乔木。
窝在被窝里敲完长长的信息之后，傅锦年累得睡着了。
【四】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傅锦年就被叫起来去练声，去和别的同学一样背自我介绍。没有参加过培训，老师的要求还是一如既往地严格:“傅锦年，如果你没参加培训还想考试通过的话，几乎不可能！除非，你很有天分。”
傅锦年听后心里一颤，心想这次远行是不是没有意义？如果考试不能通过的话，那自己还来干嘛？
傅锦年早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怯场。
她曾在餐馆里打过暑假工，每天面对形形色色的客人，一开始面对客人不敢大声说话，后来敢和客人据理力争，敢在领班面前骂人:“去他妈的情人节！”这一切的一切，看似不起眼，实则潜移默化里锻炼着她的胆量。
第二个优点是她的逻辑能力还不错。她撰写的短篇故事发表在知名杂志上，由此可见，她的语言功底和逻辑能力还是不错的，自我介绍和编故事就不在话下了。
最重要的就是她没有退路。别的同学花了好几万参加培训，她除了车费和考试费用，其他的一分钱没花。即使这样，她还是花了好几千块钱，把自己手里的积蓄花得所剩不多。
管他呢，只要考试能过，那也值得！
考试那天，考官很好，同学也很好。傅锦年的口红很廉价，也很劣质，涂出来的效果并不好。李素看到之后借给她一支口红，耐心地教她怎么涂最均匀。
考官很包容考生，出的考题不难。面试的时候，傅锦年出了差错，考官依旧给她的面试打了不错的分数。
等到考试结束，傅锦年想把口红还给李素的时候，她已经踏上了回家的路。
遗憾的是，这么多过去，傅锦年再没有见过李素。
当年考试太急匆匆，她多想当面好好谢谢李素，谢谢她借口红给自己，谢谢她包容了自己的野心，没有取笑自己。
她以为来日方长，不知有很多人一辈子可能只见一次面，剩下的就只是怀恋。
你来过一阵子，我怀恋一辈子。
乔木和李素对她来说，都是如此。
【五】
短暂的回家之后，傅锦年和其他同学一样跟着老师去南京参加校考，她们约定好在武汉站汇合。本来以为可以在武汉好好叙旧一下，到了发现连出站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在中途换乘。
那时统考还没有出成绩，傅锦年也没有见到乔木。
尽管第二次去武汉了，但是真的太匆匆了，就如青春一样仓促。
去南京回来之后，武汉就封城了。
接下来的校考是去不成了，就算不封城，傅锦年也没有多余的钱再去考别的学校了。傅锦年自己还在庆幸，幸好赶在封城之前回来了，不然要被困在外面，身上又没钱，只有等“死”。
校考回来之后，傅锦年老老实实在家上网课。当统考成绩出来之后，傅锦年第一时间把成绩发给了专业老师。
197分！
统考的分数线是194。
专业老师发了一个大拇指的表情。
傅锦年开心得像个孩子，在院子里起舞。
二月的一个午后，阳光很好，傅锦年把书桌搬到院子里，给乔木写信。
那封信写了很久，太阳西下，院子里刮起了冷风，傅锦年方才停笔。
那封信包含了傅锦年太多的情绪，从十一岁到十八岁的这七年，她一直想去见乔木。如今去了两次武汉，还是没见到。
傅锦年后来想通了，见不见已经不重要，至少自己曾经为之努力过。
她要允许自己的青春里有遗憾，她要包容老天跟她开的“封城”这个玩笑。
还有那个大叔，还有李素，远行途中，傅锦年还遇见了一个老人，老人只跟她说了一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年龄尚小的傅锦年不能真正体会这句话的含义，还傻乎乎地把它当做QQ个性签名挂了好久。
这也算是远行的一种收获吧。
年少就是要这样吧，要包容自己的无知，包容自己的年少轻狂，允许自己一腔孤勇去做一件事。
【六】
如果说从前乔木是傅锦年的一个梦，那么现在，这个梦不重要了。
十八岁的热情用完了，以后就要好好生活了。
傅锦年不是没有给自己机会，她给过自己很多机会:等去了武汉就去找乔木，等校考回来就去见他，等疫情结束就去……
她想过很多次他们见面的场景，乔木可能会说:“真好！傅锦年你都长这么大啦！”
她还想过这样一种场景，自己会抱着乔木哭得泣不成声。
她甚至想过，她骄傲地站在乔木面前，说:“乔木哥哥，你看，十一岁的约定我做到啦！”
……
十八岁的傅锦年终究不是十一岁的傅锦年，她现在想到的是，是自己的安全能不能得到保障:乔木比自己大好几岁，又是大城市的人，自己太单纯，万一遇人不淑，那岂不是葬送前程？
去武汉的第一天晚上，她给乔木发的那一条长长的信息，说了很多废话，很委婉。最后的意思无非就是: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想到这儿，傅锦年觉得自己很好笑，甚至有点没有良心。容纳了她那么久的人，自己还处处提防着他？
人心难测。
傅锦年只能这样想。
她不容许自己犯这样的大忌，不止是她，每年被卖到山里的少女不计其数，任何一个女孩子都赌不起。
想到这儿，傅锦年删了乔木所有的联系方式。
删得了联系方式，删得了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吗？
能删除的，不过是慢慢接受乔木消失在自己的生活里。
【七】
2023年年末，傅锦年陪老公去杰尼威尼买西装，她要结婚了。
她没有通知乔木，也没有通知李素。
乔木这个人在她印象里越来越模糊，她甚至快要忘了他的样子。
记得第一次见面，乔木穿着红色短袖和白色裤子，那是炎热的八月。
李素这个女孩儿，她们自从分别后，就再没见过。
老公穿着西装出来照镜子，傅锦年看呆了。
傅锦年很爱她的老公，老公很包容她。两个年轻人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她甚至想过，如果当年去见了乔木，兴许还没有现在过得幸福。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少年还是要有理想和目标，哪怕没有实现，也要有一个努力的过程。
允许自己出错，但有的路一辈子也不能走。
也许，有很多人，注定一辈子只见一次面，比如乔木，比如李素。
她没发现，几年过去，小县城已经开了好几家杰尼威尼。
年少的傅锦年没把大叔的话放在心上，她甚至换新手机的时候没把大叔的联系方式导过来。
她有可能忘了大叔那个伟大的决定。艺考回来，傅锦年常常莫名其妙地发呆，像在思考什么，又像在回忆往事。
那个大叔，她也再没遇到过。
【乔木版番外】
抖音开始兴起的那一年，傅锦年又开始频繁地给我发信息，信息的大致内容就是她想来武汉。
我告诉她我的微信号，说我平时很忙，让她给我发微信。
锦年这个小妹妹挺有意思的，她应该知道我的微信号就是电话号码，但是在我没告诉她的前提下，她从没主动加过我。
她告诉我她拿到了人生的第一笔稿费，实在让我大吃一惊。我只知道她的作文写得好，没想到已经延伸到写短篇小说了。
这之前我们已经将近两年没有联系了。
我知道她没放弃，她在暗自努力。
2019年秋天的时候，我故意在朋友圈放出和妻子的婚纱照，我知道一时之间，她肯定难以接受。
我可不会纵容她。
她终将长大，阳光万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