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
郑重申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那年春节假期过后,宁依依从湿润温暖、桃红柳绿的江南来到北京——这座依旧春寒料峭的城市。
同行的李老师陪着宁依依找到位于城郊的某大学实验中心。事先联系好的实验中心严老师接待了他们,带着他们来到学校的实验大楼。
大楼门口严格登记。严老师带着他们坐电梯径直上了十二层。一出电梯,就见“现代仪器分析重点实验室”几个大字。严老师带着他们右转,进了一个摆着两台大型仪器的实验室。这两台仪器,宁依依是认得的,左边的是高效液相色谱仪,右边的那台是气相色谱仪。她此行的目的,就是来学习高效液相色谱仪的操作使用。
两台仪器的中间是实验台,中间的一排架子将实验台分隔成了两个操作空间,架子上放着些试剂、烧杯、试管什么的。一位清瘦的男生,穿着洁净的白大褂,一手拿着烧杯,一手握着滴管,正专注地往烧杯里滴着什么。
严老师朝这个男生说道:“小张,给你带来个学生兼助手,江南农业大学中心实验室的宁依依。”
严老师转而给宁依依介绍道:“喏,这是我的博士,张吉,一直在用这台液相色谱仪,对仪器性能、操作等非常熟悉,你就跟着他吧。”
那个叫张吉的男生在他的导师向他介绍宁依依时,只轻微地点了点头,手上的操作也并没有停,回答道:“知道了,严老师,您放心吧,我会好好带她的。”
过了一会,他应该刚配好一种溶液,放下烧杯、滴管,转过身,朝宁依依伸出右手:“欢迎加入我们实验室。”
宁依依有些局促,微红着脸,和张吉握了握手。陪着过来的李老师解围道:“那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我们单位等着小宁学成回来挑大梁呢。”
张吉俊朗的脸上绽出笑意:“客气啦,美女助手,求之不得呢。”
严老师吩咐张吉:“小张,你一会去帮小宁领一套白大褂和实验用具吧,还有大楼出入牌,小宁明天正式过来。”
李老师对严老师和张博士表示了感谢,将宁依依在学校招待所安顿好后,就回城里了。李老师是江南农业大学中心实验室仪器分析室的主任,这次来北京参加一个为期三天的会议,顺便把新分来的宁依依带过来,安排在这所学校的中心实验室学习一到两个月。
安排好宁依依的事情后,李老师开完会就直接回去了,留下依依独自一人在京城学习。
那年,宁依依大学刚毕业,参加工作也就半年功夫,就被独自派往这么远的地方学习,人生地不熟的,这个第一次出远门的小姑娘,性格本就有些内向,不擅交往,一开始真的有些手足无措。
第二天一早,宁依依怯怯地找到实验室。张吉已经来了。看见依依进来,他招呼道:“来了,那我们就开始工作吧。”并随手递给依依一件白大褂和出入工作牌什么的。然后,张吉细致地给依依讲述这台仪器的性能、操作要点,哪些方面需要特别加以注意,以及标准试样和样品的制作,等等。宁依依像个听话的好学生,边听边在笔记本上记着。
张吉见状,笑笑:“其实你不用记的,我就是先给你介绍个大概情况,以后咱们天天做的就是这些,做着做着就熟悉了。”
然后,宁依依跟着他,刷烧杯、试管,配制标准试样……他看出依依的拘谨,一边工作一边和依依天南地北地聊着,试图缓和依依一些紧张的情绪。
渐渐地,宁依依发现张吉很健谈,并不是想象中的博士那种刻板严肃的印象。当然,熟悉了以后,实验过程中往往也是高度紧张的,并没有多少闲聊的工夫。
慢慢地,宁依依也放松了下来,习惯了这种实验生活,每天招待所、实验室、食堂三点一线,休息天就自己在学校里逛逛。虽然,有时很想去看看北京的那些景点,但一个人去还有点怯怯的,始终没有行动。
大概是两周后的一个周六的晚上,快9点的时候,招待所房间里传来“宁依依,一层有人找”的呼叫声。这里,需要说明一下,那个年代没有移动电话,通电话非常不方便,一栋楼往往只有一层的服务台有电话,服务台有一种可以呼叫全楼每一个房间的传呼装置,大学的学生宿舍基本是这种管理模式。单调枯燥的学生生活,听到这种呼叫往往有一种期待般的惊喜。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宁依依不知道会有谁这么晚来造访,不免有些疑惑。
下得楼来,宁依依一眼就看见张吉站在一层大厅淡黄的光晕里,当时依依还以为要找她一起去实验室加班工作呢。
正想着,却只见张吉微微笑着,缓缓地开了口:“没吓着你吧?我突然想起,明天是休息日,你又是第一次来北京,你要是愿意的话,我明天陪你去市里转转?”
宁依依当然是喜不自禁,本来正犯愁明天休息时间怎么打发呢,觉得一个人逛北京既没趣也不认路,现在,有一个熟悉北京的人自告奋勇作陪,何乐而不为呢?但,生性内向拘谨的依依,还是略显矜持地答道:“你明天没事吗?我怕太耽误你时间了。”
张吉潇洒地接道:“没事,再说,你在实验室帮我不少忙呢,我理应尽一份地主之谊呀。咱们说好了,明天早上7点,我来叫你。”
第二天早上7点,招待所一层大厅,张吉看见宁依依走下楼来,迎上来,说:“外面开始下雪了,多穿点,北京的下雪天还是挺冷的。”宁依依笑笑,回答道:“已经都穿上了”。他看着衣着有些单薄的依依,说:“还真是南方人呀,北京的春天还得等一阵子呢。”说着,张吉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瞬间围在了依依的脖子上,说“这样可能要好些”。
宁依依有些不知所措。说实话,这其实是宁依依第一次单独和一个男生一起相约出游,享受男生这样有些亲呢的关照更是第一次了。但看着他已转身出了门,依依也只好有些尴尬地跟在他后面出了门。
自幼南方长大的宁依依,几乎没见过这么漫天的无边无际的洁白,欣喜、兴奋之情不禁溢于言表。
出门时雪还在下着,但是不大,地上的雪也不是太厚,但风不小。因为是休息日的早上,雪地上只散落着零星的脚印,当时的依依满心的欢喜,第一次和男生一起出门的羞涩也被雀跃的心冲得无影无踪。
按照计划,张吉带着依依首先直奔北海公园。大概因为风雪天的缘故吧,公园游人不是很多,光秃秃的树枝上压着少许的雪,使得苍凉肃杀的冬平添了几分妩媚和妖娆。萧瑟寒风中,他们一起看琼岛上威然耸立的白塔,一起寻找和故宫不一样的九龙壁,然后在五龙亭听张吉介绍他所了解的北海,看对岸古色古香的长廊、仿膳……
从北海西门绕到北海南门时,他们突发奇想,拐入北海东北边的一片树林。宁依依说:“咱们去踏雪寻梅吧,我们南方的梅花早就开了,这里应该也有梅花吧。”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咱们找找看吧。”
他们在树林里找了个遍,压根也没看见腊梅的影子,倒是冻得瑟瑟发抖。出了那片树林,他们一路小跑着上了团城,只为躲进屋子里去暖和一下。
北海公园出来,他们上了103路公交车,本打算换车去颐和园。但车上,张吉突然说要带依依去看看北京展览馆,说他特别喜欢那儿的建筑,俄罗斯风格,还有旁边的莫斯科餐厅(据说是北京最早的一批西餐厅)以及当时附近的外汇市场。
俄罗斯风格的北京展览馆果然不同凡响,在当时有些古旧的京城里很有异域风情。当然,旁边的莫斯科餐厅也是很不一般。但以当时他们的财力,肯定是进不了莫斯科餐厅的。最后他们是在北京展览馆旁边的北京动物园附近找了一家小餐厅解决了中饭。结账时,宁依依觉得张吉放下自己的事,陪着她游北京,理应她请他吃饭才对。但他严肃地阻止了她,说,“哪有让女孩子付账的,这会让男生很没面子的”。依依只得作罢,同时,心里无端泛起一丝甜蜜。想起一路上,张吉也是一直坚持要走在依依的左侧,想起摇晃的公交车上他站在身后的身影,一种被男生宠溺呵护的温暖由然而起,突然间,依依心里就没来由地小鹿乱撞了起来。但依依不敢多想,一个月,最多两个月,她就要回到来的地方,北京,她注定只是一个过客。
饭后,他们直接上了去颐和园的公交车。宁依依跟着张吉沿着昆明湖转了大半圈,然后登上万寿山佛香阁。每逢山路坎坷,他都会先上去,然后伸给依依一双有力的手,将她稳稳地拽上去;长廊上,他带着她仔细品鉴一幅幅精致的绘画。当然,他并不很懂绘画,但在当时的依依看来,他的美术知识还是很丰富的。
最后,他们在长廊坐了下来,聊天,等待颐和园的日落。张吉告诉了她有关他女朋友的事。他女朋友是他导师的女儿,他们硕士的同学,一个很优秀的女孩。一年前,张吉读博士时,女朋友去了德国留学。
宁依依随口附和:“女朋友一定又漂亮又能干吧?”同时,心里却隐隐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
但,很快,他们就都被昆明湖上美丽的落日所吸引,夕阳下的十七孔桥,在白雪的映衬下如梦如幻,在这冷寂的春雪里自成一片旖旎……
回到学校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学校的食堂早已关门。那个年代,商业极不发达,加上学校比较偏远,当时竟然找不到一家可以买点吃的的小卖部。张吉只好把依依带到实验室,自己回宿舍不知从哪里找来两袋方便面。他们在实验室吃着简单的方便面,依依却感觉在享受着一场盛宴。若干年后,宁依依仍觉得那是毕生吃过的最美味的方便面。
那天,张吉送依依回到招待所。依依站在招待所大厅昏黄的灯光下,看着他转身离开,大步走进苍茫的黑暗里,那冷寂的雪映照着他高大的身影,多年来一直是依依心里最温暖最柔软的一角。
之后,宁依依和张吉照常在实验室认真地工作,偶尔,传递物品时,手会不自觉地触碰在一起,依依的心里就会荡起阵阵涟漪,然后,触电般地缩回手来。依依知道,这都是自己单方面的少女思春,只能悄悄地掩藏起来。
但,不知道从什么他时候开始,张吉做实验时,经常会轻轻哼唱一首当时比较流行的歌《迟到》:
你到我身边,
带着微笑,
带来了我的烦恼,
我的心中早已有个她
哦,她比你先到……
而且,对依依的称呼也从“宁依依”变成了“依依”。宁依依心旌摇荡暗自欢喜,但也只能是暗自欢喜,“迟到”就是迟到,不可能替代。
一个月后,宁依依对仪器的使用已非常娴熟了,学习期结束,必须回单位了。宁依依挥一挥衣袖,不曾带走一片云彩。
这之后,宁依依和张吉之间断断续续有些联系,但并没有什么更多的故事发生。不过,青涩的青春时代的怦然心动,无论何时想起,都会在心里氤氲成一片温暖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