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师和王小豆》第四章

作者  苗术

这天晚上，校长家的招待办得很成功。校长家住在镇上，为了招待陈主任，校长家女人忙了一下午，置办了不少的菜，晚宴很丰盛。刘老师第一次跟县里的领导同桌吃饭，面对面说话，很拘谨。他觉得能参加这样的宴会很有身份，觉得自己已经像一个公办老师了。

刘老师不会应酬，没有经验，也不会喝酒，但是他喝了不少的酒，今天他实在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陈主任对他的班会课评价很高。陈主任说他搞了这么多年教研工作，还是头一次听班会课。他说通过今天这堂高质量的班会课，完全能看出刘老师的教学水平。陈主任还说，他们到下面各个学校听公办老师的课比较多，民办老师的课听得少。但是事实上，很多民办老师工作认真负责，教学水平也不差，有的甚至比公办老师还要高。反倒是一些公办老师，不钻研教材辅材，不讲究教学方法，得过且过，责任心还不如民办老师。刘老师觉得陈主任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觉得陈主任到底是县局的领导，站得高，看得透，抓得住实质要害，不由得人不佩服。

校长对陈主任的话非常赞同。他说现在公办老师不好管，个个都有脾气，处处摆资格讲条件，待遇上少了一点都不行，工作上多干一点都不愿意。说这学期谢老师生孩子休产假，要不是刘老师不辞劳苦、勇挑重担，那两个班的语文课还真不知该怎么安排。校长以此为契机，为刘老师说了很多好话，还端起酒杯敬了刘老师的酒。刘老师深受感动，心想校长对他这么体贴这么好，今后自己转成了公办老师，更要任劳任怨，加倍努力工作，报答校长的知遇之恩。

按照校长事先的安排，刘老师为陈主任准备了烟酒，还有黄花木耳等土特产。陈主任坚决不要，一再推辞，经校长再三劝说，他才勉强收下。关于刘老师转公办的事情，陈主任虽然没有满口应承，但表示一定尽力。领导嘛，总不会把话说太满，按他跟教育局长的关系，只要肯尽力，哪有不成的道理。陈主任表示一定尽力的，还有校长托付的另一件事情。校长的女儿今年师范学校毕业，校长不想女儿回山区来教书，希望能分配到县城的学校去工作。

陈主任晚上就住在校长家。校长家女人为陈主任收拾出房间，铺的盖的都是新换的，洗脸毛巾和香皂牙刷也都是新买的。

十点多钟，刘老师从校长家出来，一个人穿过小镇回学校。小镇的石板街道凹凸不平，晕乎乎的刘老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昏黄的路灯拉扯着他单薄的影子，一会儿长一会儿短。初春的夜晚还有寒意，凉风吹头，让他觉得自己很清醒。他想到自己转公办老师已经是板上钉钉，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得意。想到自己苦熬十几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修成正果，想到好些民办老师熬不住清贫半途而废，放弃了教育事业，就很为自己的坚守感到庆幸。想到他媳妇总说当民办老师没有出息，抱不上指望，经常埋怨。心想如果听了媳妇的话，跑到广东去打工，哪有今天的好结果。他真想现在就赶回家，把这个好消息跟媳妇好好说道说道，让媳妇跟他一起高兴高兴。

媳妇在二十多里外的家里，带孩子，侍弄田地，还要照顾刘老师的父母双亲。刘老师的父亲跟人出去搞建筑，去年在工地上出了事故摔坏了腰，回来基本上成了个废人，不能下地干活，看病吃药还花了不少钱，家里很受拖累。这段时间，刘老师花钱有些狠，花得他心疼。今天为陈主任买东西，他拿出了手里的全部积蓄，不够的钱还是跟学校同事借的。刘老师是深明大义的人，他知道这钱该花，花得值。民办转公办啊，天大的事啊！多少人想花这个钱都没有机会啊！

刘老师一边走，一边盘算。他盘算着转正以后的工资待遇，盘算着转成公办老师为家里的生活带来的种种改善。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种种好处。他的农村户口将转成城镇户口，他将进入国家的正式编制，逢年过节他也能领取福利待遇，生个病请个假，单位上工资照发，看病吃药还有公费报销。他想自己现在还年轻，身体没什么毛病，不过他父亲可以沾他的光，先享受公费医疗。他转正以后跟学校协商协商，父亲看病的费用，以他的名义多少能够报销一些。

刘老师越想越兴奋，兴奋起来就想抽根烟。一拍衣兜，没有烟了，身上的烟在校长家抽完了。学校寝室里，还有两个班的语文作业数学作业，几大摞山一样地码在他的桌子上。今晚回去还得挑灯夜战，弄不好要熬到鸡叫天明，没两包烟顶着可不行。

前面一家小店还开着门，亮着灯，他知道那是王小豆外公家开的的杂货店。小店往街心投下半匹灯光，桔黄桔黄的。王小豆外公正滴哩嗒啦扒拉算盘，夜晚听起来节奏清晰，脆生生的。

看到刘老师进门，王小豆外公起身和气地招呼。刘老师要了两包丰收烟，一共二角六分钱。掏钱的时候刘老师才记起身上没有钱了。烟都拿在手上了，却拿不出钱来，刘老师有些尴尬，有些着急。王小豆外公出了名地抠门，你别看他态度和气，别看他认识你，知道你是他外孙的老师，开口赊欠，他不一定给你面子。刘老师虽然是民办老师，却一贯注重教师形象，更何况他现在差不多已经是一个公办老师了，怎么能开这样的口，丢这样的人。

刘老师心想，万一不行就不买烟了。不过打退堂鼓之前，他还是装模作样在身上东掏掏西摸摸。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居然在裤兜里摸出张票子来，还是个一块，也不知这一块钱什么时候跑到裤兜里来的。刘老师来不及细想，得救一般松了口气，展平了钱递过去。王小豆外公接过票子，正要为刘老师找零，却好像发现了什么。他凑近纸票仔细看，又举起来照着灯光看。借着灯光，刘老师看到那张钱上有人写了什么字。这也没什么稀奇，有的人就喜欢在钱票子上乱写乱画。不过他看王小豆外公怪兮兮的样子，不由得暗自好笑。心想这老头真有点神经，一块钱的钞票，难道还有假币呀，至于吗？

王小豆外公验完钞票，看了刘老师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低了头给刘老师找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