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励志散文

陌生人(一)

2019-01-25  本文已影响0人  灰月零

  从博物馆出来,过了街再沿着宣南北路走三百米,就是226路公交车的起点站。上了车,才发现全车的座位刚好坐了个满满当当,我倚着后门对面的扶手,只感觉眼睛不知该往哪看。玻璃外是一片雾色,不知是灰尘积了太多,还是真的起了雾,无论如何,都让人觉得眼珠子转得好累,我只好盯着车厢里灰灰白白的地板看。

    不知看了多久,我忽然浑身一颤,感到了一束带有敌意的眼光。一个女孩站到了我的身边,一手紧紧扣着我身后的扶手,一手扯着自己的背包带子,鼓囊囊的双肩包有些滑稽地歪斜着。

    我自知抱歉,只好先站直,向她微微低了低头,她不惧与我对视,我接着她的眼神,突然感觉她也许不惧与任何人对视。女孩,你的眼睛好浅,就像下雨天里常见的烦人的小水坑。我觉得这十秒的对视使我们产生了矛盾,作为不怕与人对视的人,每一束目光都是一个久经磨砺的视点,在每一个视点的熔化下,会感觉自己如同一个芒果一般被整个反剥过来,又粘又腻、如同长着绒毛一般的果核张牙舞爪地立在果肉中央。

    我喜欢细细打量陌生人。她的头发、她的脸颊、她微微上翘的嘴唇和那一点点暴露在外的米白色的门牙。好整齐啊,好整齐的平刘海,整齐的短发,又黑又亮,头顶上的一圈光晕仿佛曾出现在水彩画纸上。我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这样干净脸庞的人不应当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她会因为这样黑的头发、这样白的脸、这样整齐的牙齿而少掉很多烦恼,人世间的烦恼虽不是等量分布的,但却一个人都无法摆脱——她会因此而增加一些和平常人不同的烦恼。我相信这些烦恼一定烦得她吃不好睡不好,但她仍不惧与人对视——假如她平躺着,我想我会愿意为她揞眼。

    她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套头短袖,应该是校服,因为胸前还别着一枚胸牌。我躲躲闪闪、假装东张西望,终于看清了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很美,颇有几分烟雨江南的韵味,但并不合适她,她适合简单一点的名字,简单,但有力。她的右手扒着扶手,手腕上戴着一只精致的白色手表,我猜它价值不菲。左手低垂着,握着拳头,我花了些时间低头仔细打量她的拳头,也许是因为这样很安全。她的手很瘦,手指纤细,骨节发白,我看了一会儿,觉得这手和她本人不同,没有什么看头。

    我猜她是一个坐公交车上学的中学生,我也曾是。在公交车上,尤其是,在黄昏的、城市的公交车上,常常会出现妖怪。我盯着她白净的耳垂,在心里悄悄加速了时间。公交到站后,她也许会步行回家,我猜她家离车站不远。和许多人不同,她到家后不能休息,我理解这样的人,他们活在世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难得休息,时间长了,也许自己也就习惯了。他们不会觉得自己和人不同,就像一直被养在动物园里的动物,安静下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也是钢筋,也是水泥,也是隔开动物和人的铁栅栏。

    夏天快要过去了,在这样一个黄昏,竟然有了几分秋意朦胧。车迟迟不到站,我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由浅变深,就像车子一路向着秋的深处驶去一般,我不感觉孤单,只是有点冷。有乘客开了扇窗,这使我可以看清窗外的几只飞鸟,以及鸟翅膀上驮着的几片云。我好想扯下那么一朵来塞给她,她会放开拳头,把云抱在胸前,可能就不会觉得冷。

    车向城北驶去,距离终点站还有大概两三站。夏季的时候人们都爱去城北,那里没有别的,只有一片又一片的向日葵。向日葵的花期我不了解,但我猜该谢了。没有花的城北是什么样的呢?我不敢问她,虽然我猜她一定知道。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