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鱼海棠（六）
椿从梦中醒来，窗外，蒙上了一层浅淡的绿雾，雨滴，有节奏地敲打在窗棂上，一下，一下，清韵萦绕在整间屋子中。
她睁开惺忪的眼，打量着屋中的一切，正对着她的是两扇木制的板门，位于屋子一侧的小巧桌椅，在风中抖动的窗纸，还有她躺着的，雕花木床，覆以多色海棠花纹的床幔……
“这是我的家？”椿有些迟疑了，可她刚刚还在人间，或者说，她在人间的经历只是一场大梦，如今梦醒了，她便回来了。
门外响起了几声轻轻的敲门声。“请进。”她回答道。
门被推开了，母亲走了进来，看到女儿已经醒来，她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妈，我……”
“好孩子，你受苦了。”母亲坐在床前，爱抚地摩挲着她的手，眼泪落了下来。
“受苦？可是……”
“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你知道人间有多危险吗，若不是我和你爸……”母亲转了一副训斥的神色，脸上还挂着未抹去的泪。
“人间，危险……”原来不是梦啊，椿反复回味着这句话，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抓住了母亲的手：“妈，那个男孩呢？”
“什么男孩？”母亲显然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搞得一愣，她把手搭在了女儿的额头上。
“我没有发烧，”椿急切地说：“你们应该看到过一个男孩吧，他的个子很高，皮肤很黑，脖子上有一个银制的项圈。”
母亲摇了摇头：“我们只看到了一个小姑娘。”
“是渺渺。”椿在心中这样想着。
“我们把你从海里救起时，有个小姑娘跑过来，好像是问他的哥哥哪里去了，唉，那个什么哥哥也不知怎么搞的，这么恶劣的天气还要到海边去……”
椿的心头骤然一紧。
“还多亏了那个小姑娘帮忙，我们才能有地方避避风雨，听她的口气，似乎还认识你，后来雨停了，我和你爸……” 母亲还在喋喋不休，可椿已经再没有心思去听了，她的脑中一片混乱，只是不停地循环那个水中的画面。
“一定要救我，好吗？”
“放心，我会带你离开的。”记忆到那里就突然崩断了。
“他死了吗？”椿的心头突然涌上了这样的可怕想法。
“唉，真可惜，那个男孩恐怕是活不成了，那天的海水，那么大的浪……”母亲的话突然闪进了耳朵，语气冷漠得像是在说着一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
“可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啊，他不会死的，他一定不会死的。”椿拼命地摇着头，可脑海中却不断地循环着另一个声音：“那么大的浪，那么黑的天……”
“够了！”椿大喊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向门外跑去，身后还夹杂着母亲的声音：“要去哪儿，拿把伞再走啊。”
天越发得暗了，乌云不断地堆积着，椿在雨中慌乱地跑着，她的红色布掛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头发也湿漉漉地垂在肩的两侧，她的脚步，渐渐由快转慢，她并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惧怕被雨水淋湿，她想摆脱这可怕的情绪，可那种感觉偏偏像雨水一样如影随形，萦绕不散。
她终于走累了，在一处墙角蜷下身子，雨水顺着屋檐流淌下来，成股地坠落在她的身边，发出如哭泣般的声音。 “渺渺，一定会很难过吧。”想到这里，椿的身体又颤抖了一下：“也许，她再见不到她的哥哥了，而自己呢，就这么回来了，昏迷着，甚至一句安慰的话也没说。
“椿。”她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抬眼望去，一位身着红衣的白发少年正斜倚着窗沿的一边关切地看着她。
“湫。”椿叫了一声，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从眼眶中涌了出来。混浊的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了一起，椿的身体在雨水中无力地瘫软了下去。
“你等我一下。”湫说罢话，纵身从楼上跃下。
房间里，椿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用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水滴。
“究竟怎么回事？”湫问道。
“我……”刚说了一个字，椿便又开始哽咽起来。
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不必着急，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平复了情绪，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经过一点一点地说了出来。
湫很认真地听着，偶尔脸上露出几分不同的神情，等她全部说完之后，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我，该怎么办？”椿问。
“他许是死了吧。”湫说。
“可是……” “不急，”湫接着说道：“既然你找到这儿来，我就总得帮你想个法子。”
他低着头沉思了一阵，突然兴奋地一拍大腿：“有了！”
“什么！”椿的眼中也燃起了一丝希翼的光芒，她很清楚，湫绝对不会骗她，说过帮忙，就一定会帮到底。
“你听说过，有关灵婆的事吗？”湫问。 椿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神色茫然，她对于灵婆的了解也仅限于他是一位与她一样居住在这里的神仙。
“传闻他掌管人间的生死轮回，或许可以找他帮忙。”湫说。
“可他住在哪里，又怎么找到他？”
湫看着她，沉默了一阵，问：“可以保密吗？” 椿点点头。 湫这才放下心来，低低的声音说道：“晚些时候，我带你去。”
夜渐渐深了，然而这个世界的夜晚又与人间有些不同，椿轻轻拉开窗帘，窗外已经雾消雨止，堆积的云层中间，现出一片悠悠的蓝色天空，一弯明月挂于正中，透着些许的清新淡雅。
“子时到了。”椿轻声提醒道。
“走吧。”湫早已换好了衣服，二人脚步轻轻，离开了围楼，向更远处云梦泽走去。
“你可一定要保密，对谁也不能说。”路上，湫仍有点儿地提醒道。
“这个秘密，很重要吗？”椿问，湫似乎很少会对一件事如此不安。
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深夜的云梦泽，一如平常一般波澜不惊，只是平静地翻涌着被黑夜晕染的云团，平添了几分庄严，肃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