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粒的证词

（一）

他递给我一块石头。 

"拿着，"他说，"戈壁滩上最硬的东西。" 

我掂了掂，掌心传来粗粝的触感。 

"像你的心。" 

"不，"他笑，"像你的嘴。" 

引擎在烈日下发出干渴的呻吟。 

（二）

正午的沙丘上，他忽然脱掉上衣。 

"你干什么？" 

"晒晒这颗痣。"他指着左肩胛骨上的一处褐色，"医生说是良性的。" 

汗水在他脊椎沟里汇成细流。 

我忽然很想用相机拍下这一幕—— 

一个男人在沙漠里晾晒自己的死亡通知书。 

（三）

夜里他教我认星座。 

"那是天鹰座α星，"他的手指划破夜空，"距离地球16.7光年。" 

"所以我们现在看见的它..." 

"是2007年的光。"他接话，"那会儿我刚离婚。" 

沙粒钻进睡袋，像无数个遥远的星系在皮肤上爆炸。 

（四）

我们找到一口枯井。 

他扔了块石头下去，数到七才听见回响。 

"要是有水，"他舔了舔开裂的嘴唇，"我就跳下去。" 

我拍下他趴在井沿的背影—— 

一个即将被地心引力赦免的囚徒。 

（五）

沙暴来时，他往我手里塞了根绳子。 

"抓紧，"他的声音被风撕碎，"别当我的遗物。" 

在混沌的黄色里，我突然明白： 

我们都在等待同一场灾难 

来为彼此的不幸作证。 

（六）

最后一天，他刮了胡子。 

"像不像个人了？" 

镜片反光里，我看见自己同样陌生的脸。 

我们默契地没提交换联系方式。 

有些相遇就像沙漠里的降水记录—— 

真实存在过，但无法被收藏。 

（七）

现在这块石头躺在我书桌上。 

有时深夜写稿，它会突然滚到键盘边。 

像一句来自戈壁的 

未完成的证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