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桃 二
高中暑假第一天，小羊背着一个巨大的包，强行住进我家。
我很担心，因为母亲结束出差，也要长期在家。我不知道母亲回来时，该怎么解释家里要长住一个男孩。
担心是多余的，母亲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兴奋的跳起来。小羊是她在班上最喜欢的男孩子，优秀、礼貌、高大帅气。她无数次梦想自己也有一个这样的儿子，而不是个像野猫一样乱窜的女儿。她握着小羊的手，视如珍宝。说这些话时眼里闪着光，原来我并不完全了解她。
客厅里，小羊慢条斯理的削芒果，恬静的就像一幅画。我对着母亲叽叽喳喳地说小羊的信息，他的生日，他的喜恶，我们之间的趣事……小羊晏然自若，在密集的话语里，见缝插针的喂我一小块芒果。
说到性向时，半个芒果径直塞进嘴里，我噎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咽下去，埋怨的看向小羊。
小羊面色如土，清亮的眼眸被恐惧弄脏。他四处张望在寻找背包，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多愚蠢的话，赶忙试图找补。
“哈哈哈哈哈你满脸都是果汁！怎么这么馋啊！”独属于两人的凝固氛围被母亲的笑声打破。小羊看到母亲的笑脸，放松了不少，微笑着抽出张湿巾擦我的脸。
“你们是同一天生日啊！”
“对。”
“你也是左撇子呀？”
“对的阿姨。”
“你出生的医院是x大医院不？”
“对的。”
“不会是29号床吧？”
“就是29号床。”
母亲听完，像确认了什么。激动的冲回房间拿出一张老照片，上面是两个宝宝，挤在小小的婴儿床里。
“小羊，来看看这个蓝色抱被的小团团是不是你。”母亲激动的微微颤抖，小羊不紧不慢的坐到母亲身边，侧身看照片。
“阿姨，还真是我。我家也有一模一样的照片。”
母亲听完，激动的抱住小羊，嘴里不停说着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小羊那时候特别乖，不哭不闹，吃完就睡。你就不行，一天到晚哭个不停，小羊被你的哭声吵到，就皱着眉头睡。”
“但他爸妈特别喜欢你，觉得你哭声洪亮，元气满满。我们当时还开玩笑要交换孩子养呢。”
“最后为什么没有呢？医院不让吗？”蠢问题脱口而出，小羊一阵白眼。
“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哪舍得交给别人。”母亲的表情很是温柔，但很快又变回之前不着调的样子：“更何况你以为人家真喜欢你啊？那么吵，倒贴都给送回来。”
我有些尴尬，起身去洗漱。不一会，满脸泡沫的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阿姨，其实我不是金溯男朋友。”
“阿姨知道呀，你们现在是好朋友。”
“以后也不会是……”
“阿姨也知道，你喜欢男孩子嘛。”
“对……”
我把门掰开一个细小的缝，看到小羊耷拉着脑袋，脸上的火烧云飘到了锁骨。母亲还是很高兴，轻拍他的肩以作安慰。
“就像有人喜欢孩子，有人不喜欢。这是你自己的人生，要自己来决定怎么过。”
“没人有资格以此判定一个人是否优秀。”
抬起头的男孩，脸上因羞怯而遍布的火烧云此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冰晶般的泪珠在冬日雪地般洁白的脸颊上扑闪。
整整一个月，我们天天粘在一起。小羊在母亲的纵容下，暴露了毒舌的本性。每个早晨，他都和母亲坐在餐桌前，吐槽我头发有多乱，睡衣有多丑。他会在我洗完脸后，用早已准备好的热毛巾擦去残留在我耳后的泡沫，然后说我糙的像个男孩。他会打开我的衣柜，一边说我叠的衣服不堪入目，一边全部拿出来一件件叠好。他会在饭后叫起瘫在沙发上的我：“别胖乎乎地躺着挠痒痒啦！快起来出门走走！”
母亲总说：“小羊只比你大半天，对你就像亲哥哥。”
固定的下午茶时间，他和母亲坐在阳台喝咖啡，聊着关于时尚的话题。我坐在客厅的小凳子上，吭哧吭哧地磨豆子，粗野的像只猩猩。那天他穿着纯白长衫，曲腿坐在藤椅上。一瞬间，我觉得他像一只栖息于老树的纯白孔雀。
第二天清晨，小羊闯进房间将我拖起。我努力将眼睛撑开一个缝，看到他恐慌不安的脸。
“怎么了？”
“我没衣服穿了！”
“你不是每天都洗衣服吗？”
他的大包里一大半都是衣服，我想不通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都穿了个遍了！我不能接受才一个月就要穿重复衣服了！”
“所以你要怎样啊？”虽然难以接受，但他的确不穿重样的衣服。
“跟我回家，换衣服。”
“要不……你还是当我死了吧。”
早上七点，我们站在他家门前。“没事的。”“父母不在家。”“很快就结束。”这样安慰的话掉了一路，小羊说他在安慰我，可我不需要安慰，我还没有丑到见不得人的程度。
我看小羊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的搜寻屋内的声音。四肢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直，表情却还在故作镇定。见我有些着急，他深吸一口气，打开家门。
走出玄关，小羊的大包从手中滑落，砸的我嗷嗷叫。但很快我就噤声了，因为小羊的父母坐沉默地在沙发上，周身都是浓黑的愤怒。
“叔……叔叔阿姨好，我是小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满脸堆笑的小羊父母簇拥着坐上沙发。
“小羊的女朋友吧！哎呦，欢迎欢迎！这是他第一次带女孩回家！”
小羊母亲捧着我的脸，左看右看，喜欢的不行。他的父亲则拿出一盒包装非常精致的巧克力，打开呈到我面前。
“阿姨，我不是……”嘴里被小羊妈塞入一颗巧克力，的确是非常好的品质。
“哎呀没关系，都还小嘛，慢慢培养感情。”
小羊的父母很会找话题，很快我就放下了戒备，手上还多了很多礼物。小羊因为离家出走一个月，被要求禁足。他回到房间后，小羊妈带我去了售楼部。
她最终看上一套房子，高档小区，名校周边，二百来平，问我喜不喜欢。我不敢说话，我隐约察觉到了背后的动机。
“我们家那套房子，再加这套。车你喜欢什么牌子的？我们家的是凯迪拉克，你不喜欢咱们换。都写你的名字。”
“老家还有一个四合院，拆了能赔不少钱，你们以后可以躺平过日子。”
“我们家很开明的，孩子可以跟你姓。”
看似正常甚至美妙的话，结合小羊本身，就变得不堪入耳。我忍无可忍，拍案而起。
“阿姨您真的不知道小羊喜欢什么吗？”
“我知道……所以才做出这样的牺牲。”
“所以就要牺牲我们两个吗？”
“人总是要结婚生子的，条件好就行了，你以后长大了会懂的。”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转身出门，坐上早已叫好的出租车。回头看到小羊母亲在焦急的拦车，那是我见过最恶心的画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