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黑睡裙的女人

  雨水好像来迟了一般，立秋之后，总有一两天是中到大雨、大到暴雨。落地窗外的杨树叶子疯狂摆动，一阵急雨砸到地面上，冒烟起泡——坐在办公桌前的丽华看着窗外的狂风暴雨出神……

  “咣当！”一声，公司的玻璃门被推开。一个穿黑色丝绸吊带裙的女人，拖着个拉杆箱进来。她的长发束在脑后，额头上几缕打湿的头发分在两侧。女人戴着口罩，眼睛很疲惫，好像刚睡醒。丽华打量着她的皮肤和身材，四十开外的样子。她没拿伞，一手拉着箱子，一手攥着手机和车钥匙，是一个人开车来的。

  女人拉着箱子直奔丽华过来，“我交货款！”俯身打开箱子，一箱子钱！她从箱子里捧出一堆钱放到丽华桌子上：“我没点，你查吧！”丽华看着桌上乱糟糟的一堆，心中掠过一丝不快：“大额款不收现金，转账到公司账户……”女人摘下口罩，灿烂地笑了：“这钱是我从外地收的，没地儿放，放在后备箱里，连夜上的高速。开了一晚上，到家直接停车库里。早上醒了，我就赶过来——你看我还穿着睡裙！全家都没醒呢。”丽华心头一软，开始整理一桌子烂钱：“你家里人也不帮帮你？一个人多辛苦！”女人笑着：“我姑娘才七岁——可爱学习了。你看，我抖音里有她。”女人欠欠身子，给丽华看手机。

  丽华在视频里看见那个“熟悉”的拉杆箱，箱子敞着，扔在客厅大理石地面上。箱子里是钱，地上也撒满了钱。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捧着一叠现金在屋子里跳来跳去。视频里女人沙哑怒吼的声音：“家里雇了三个保姆啊！雇来干什么？晒胳膊！晒大腿！晒乳沟！勾引人家汉子啊！你别跟我玩套路，我有的是钱！如果你不要我和女儿，我们马上拿钱走人，不住大房子我们也幸福……”视频里的小女孩儿好像还不知道家里发生了大战，开心得蹦蹦跳跳。

  丽华错愕地看着女人。女人擦了擦眼睛，“吓到了吧？他们都说我是魔鬼，我老公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爱上我这个魔鬼。哪个女人开始不是小绵羊？是被男人折磨成了魔鬼！我说你不管怎么玩儿，不能丢下我和孩子。如果你要走，我们不留你，我带姑娘开始新生活。他说，咱俩都打成这样还能过下去吗？我说，能啊，吵完了你就搂我睡觉，不准分床睡，不准在夜里累积仇恨。”丽华突然同情这个风风火火的女人，男人怎么可能像她想的那样，睡一觉就全忘了？他早就厌烦你了，不会念你的好，只会累积你的“恶”，所有的离开都是蓄谋已久。不是他一次次刺激，好好的女人怎么就狂躁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他发火吗？他居然威胁孩子，说不听话就不给她交学费。我姑娘爱学习，一听吓坏了。她说，妈妈你出去工作吧，爸爸不给钱，我们也能过。我就拿手机里的图片给她看，我说这座大楼就是妈妈建的。那时候妈妈大学毕业，还不认识爸爸，是妈妈自己建的——我干建筑吃了很多苦，为拿地块找各个部门的领导，找工人、去现场、走线——他们说我干起活来不要命，不要命地干了二十年，还能再折腾二十年吗？我现在四十了，为了生这个孩子花了二十万。孩子一生下来我就天天陪着她，工程全交给老公。我苦了那么多年，房子够大，钱也够多，我就想在家好好伺候丈夫和孩子。没想到他和我玩路子，我不工作吗？工程上哪次出问题，都是我出面帮他——男人就是这样——”

  丽华看着这个穿黑睡裙的女人，这个哭哭笑笑，近乎癫狂的女人。她的丈夫也以为这个疯女人完全退化，深陷在他那些爱的谎言里。他以为掌握了她的公司就能盆满钵满得离开吗？全然不知妻子连夜转移大额资金。还好，她独立过，没有完全迷失自己，有能力和女儿开始新生活。

  丽华整理好桌上的钱：“你是个很厉害的妈妈，为女儿付出这么多。她还小，长大了会明白你的。”“我要为孩子改变，我要换银行卡。这些年他一直刷我的卡，给别人买东西，我想到孩子就忍了。他要是好好过日子，我们还是一家人。他要走人，我要把钱拿回来。”

  丽华把收据递给女人：“快去银行换卡吧，下次把钱存卡里，办转账！”“我现在开始跑现场了，以后业务都转你们家。”“好啊，一定建一座新大楼，给你姑娘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