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户口|长路漫漫(21)
时间过得越来越快了。
倒数第三周时李叶茴接到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未知。其实李叶茴在新加坡的生活一直简单至极:吃饭、学习、睡觉,仅此而已,很少有课外活动,也没有什么过多社交,所以她仔细回想一下可能将近一年的时间自己接到的电话也不过五六起。
她好奇地接通。
“喂,您好。”
对方没有说话,但是光从沉默的喘息李叶茴便能明白对方在酝酿而非拨错电话,也非连线出现问题。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嘿,李叶茴。”一个男声,粗犷,北京腔。
李叶茴不用他自我介绍就已经明白:这是杨金条。
“不好意思,你打错了。”李叶茴掐着嗓子说。她有些慌张地挂了电话,突然发现自己喘气不匀。
电话没有再打来,但是她收到一封邮件,发到QQ邮箱:
李叶茴:
你欺骗了我的感情。我要你把钱还给我。共计六千八百二,我给你抹个零头,六千就好,剩下的算是我在你那里交的学费。
杨金条
李叶茴看到后突然慌了。她赶紧强行冷静下来,告诉自己:你没错,你没错,一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借过钱,不存在还与不还;另外,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打死不承认就好。最后,现在离考试只有三周了,千万不要乱了阵脚。
接下来的两天,李叶茴还是忍不住心慌。每天她都会收到同样的邮件,于是她拉黑了对方的邮箱地址,第三天的时候她收到一条手机短信:
李叶茴,我爱过你,那个时候可以为你付出一切。谢谢你给过我所有美好的幻想,可是一切都结束了。高考结束了,我哪里都去不了。我的整个高三都在想你,都在想为什么你给我那么大的希望最后却是不辞而别,我除了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外什么都做不了。把钱给别人的还了吧,不然我不会原谅你的。
来信人的号码是个新加坡本地号。
李叶茴感到头皮发麻。她强装镇定地拉黑号码,删除短息,然后关机。
他怎么会用新加坡本地号码给她信息?他来到新加坡了?李叶茴越想越恐惧,她望望她空荡荡的单人间,生怕下一秒杨金条就会推门而入,用他老鼠一样的小眼睛盯着她、厚厚的嘴唇唾弃着她、带着她曾经为他带来的黑暗回忆伤害...不,报复她。
再次打开手机,是妈妈的未接来电。当初因为放假加网络需要另加钱,且最后一个月不想被网络干扰,李叶茴每天都在与世隔绝的环境度过,王小红想要联系她需要通过越洋电话,不然就要等第二天李叶茴去学校用网。
越洋电话很贵,王小红有急事?
李叶茴把两件事联想到一起,双手开始颤抖。他告诉妈妈了?他怎么说的?母亲到底有什么急事?
她提醒自己冷静,然后拨通王小红的电话。
“喂,叶茴?”声音还算温柔,看来一切还不算太糟。
“嗯,怎么了妈妈?”
“你有一个高中同学去新加坡办事情了,他说是办公事,帮家里人要债。他想探望一下你,但是我也不记得你的新加坡住址,全是英文我也搞不明白。但是我给了他你学校的名字和你的手机号。他可能回联系你,你留意一下。”
“哦,这事儿啊。”李叶茴咽了咽口水:“妈,他联系我了,你放心吧。”
“嗯,我打电话过来也是怕你们错过。你这几天还好?”
“嗯,挺好的,快考试了,挺忙的...”
“哦哦,好的,那你忙,不要有压力,很快就回家了。”
“好,那些挂了,妈妈再见。”然后李叶茴又追加一句:“妈,以后不要随便把我的信息透露给别人。”
“有什么问题发生了吗?”当过侦察兵的王小红瞬间捕捉到一丝不对。
“没...没什么,只是有人收到信息说家里人出事需要一笔钱,结果是骗局。总之不要随便透露,提前跟我问一下比较好。”李叶茴也是天生的撒谎大王。
王小红安心挂了电话,眉头渐渐皱起,思维飘离桌面上铺满的题目,开始想对策。可是她内心中一片空白,只有脑海里机械飘着:冷静、冷静、冷静...
接下来的一周,李叶茴什么信息都没有再收到,可能是因为她把已知的杨金条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了吧。虽然做不到全部忘掉,但是大体能控制自己的情感,继续扮演自己的角色。
不过她尽量拒绝独处。
一天中午,李叶茴和杨安星吃饭,两个人正在讨论杨安星两周之后的“本地高中入学考试”可能出现的情况,一个余光她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食堂一个很隐蔽的角落。
杨金条!
李叶茴心中飘过这个名字,但是不敢确定。她虽然埋头吃饭掩饰尴尬,可是杨安星还是从她那一瞬间放大的瞳孔和挑起的眉毛看出端倪:“怎么了?”
李叶茴说:“没什么,好像看见国内的熟人。看错了。”
杨安星笑笑继续讲他根据他那个稍微有点迷信的妈妈的指示申请教育部往他的考号上多加几个“7”的事情。
李叶茴一边听着一边装作不刻意地瞟向那个角落:确实是杨金条。他正在一边吃饭一边四处环顾。
她过了一会,又看过去:杨金条正死死地盯着她看!李叶茴飞快地调整眼神,不知道高度近视的杨金条是否知道这个对视的存在。
第三次看向那个角落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相比大松一口气而言,李叶茴冷汗直冒,她知道一场大纠纷的倒计时开始了。
李叶茴当天在日记本上给自己布置战略:
首先咬死这个事实:你从来没有拿过她的钱。
其次你要相信他不能伤害你所以你不要慌:
一,新加坡法律森严,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要你在公共场所保持结伴出行且警惕四周,客观看来不会有大碍;
二,他根本没有任何证据。他的所有情书你离开前就扔掉了。即便留着你之前已经仔细检查过:其实上面没有任何关于钱的信息。
三,心理上也不要有压力,这件事真的是你情我愿。你命中注定飞来横财,他命中注定自作自受,忘记那些镜头,就当一切未曾发生。
然后合上日记本,就当给自己打了镇定剂。心情平复后,她重新望向窗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她打开日记本,疯狂地将刚才的内容划黑,撕下那页,扯个粉碎,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之后的几天,李叶茴接到三个来自一个号码的未接来电,全部拒接--她意识到掌握权其实是在她手上,便更加放肆地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自己的生活,等待对方的再次来袭。
有一天,王小红又来电话了:“叶茴,上次那个男生说你欠他钱。”
终于来了。
李叶茴佯装无知:“什么?欠钱?”
“对,说欠他六千块。你给我解释一下。”王小红的声音非常平稳,但是这也意味着威胁。如果这一层没有处理好,那么自己道德高尚、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母亲可能会亲自过来当众人的面撕下她道貌岸然的外皮,然后揍扁她--她之前也这样做过。
李叶茴的解释脱口而出:“他骗人的。他喜欢我,高中时候就开始。我为了安抚他就说高考之后再说吧,之后我就忘了这事,而且我又来了新加坡,换了环境,觉得这茬肯定过去了。”
“没想到最近高考成绩刚出,他就又开始没日没夜地在网上烦我。我不是宿舍没网,只能上课用网吗,他信息轰炸得我连课都听不了。我就拉黑他了。没想到他亲自跑来新加坡找我,让我跟他见面,还让我兑现诺言。我当初也没承诺一定在一起,就把他彻底拉黑。他可能没辙,就去骚扰您了。”
所有前因后果一气呵成,中间有大喘气,不过也是为了现场效果。
王小红沉默片刻说:“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除非他有欠条或者别的证据。”
“是啊,我问他,他也没有欠条。”
“对呀,就是瞎编的,别理他就好。”
王小红答应了。
三天后王小红又打来电话,说杨金条天天骚扰她。
“妈,她就是特烦人,班上人都特恶心他,就我脾气比较好不嫌弃,所以他才喜欢上我的。您别生气,就把他拉黑就好。”
“我拉黑了,可是他换个号码继续打。”
“真是太过分了。”
“叶茴啊,他这么执着,不会是真的你欠他钱吧?”
“妈,你看我有什么机会去向他借钱?他也不傻,他要是在乎六千块当初肯定要欠条,他要是不在乎,也不会千里迢迢跑过来要债,所以这事就是子乌虚有,不要理他。”
王小红抓住一个疑点:“你怎么知道是六千元?”
叶茴赶紧接上:“他最近也骚扰我了,说是让我还六千块呢。”
王小红急了:“他不会伤害你吧?妈妈好怕。”
“不会的,你放心,我都好声好气讲话的,不会激怒他。学校戒备森严,在新加坡他不敢乱来。”
“好。”王小红回忆说:“妈妈问他有没有借条,她说没有。我就跟他讲,如果他能拿出证据来,别说六千,一万块阿姨都会一分钱不少地还给他。可是如果拿不出证据,那么阿姨就无能为力了。”
“他这么回答?”
“他没怎么回答,就挂了电话,还说了谢谢。”王小红提醒李叶茴:“你不要激怒他,毕竟同学一场,而且追你追得那么执着。而且你快考试了,不要惹不必要的麻烦。这孩子也怪可怜,听说大学也没考上,还说是因为你的原因...”
然后李叶茴及时提起自己最近的排名,硬是让王小红转移了话题。李叶茴虽冷静,但是刚才一番斗智斗勇已然让背后都是汗。她还是怕的。她可能情感波动不大,接受负面事物能力强,可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疼痛感对谁都是一样的,想象疼痛感时的恐惧感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