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圈W5B】小小说：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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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绕画《迷雾森林》by巴山雨
那孩子真能蹦！
从德克士的小游乐园回到家，萨丽麦和索菲亚的父母还在谈论，他们遇到的那个小男孩。
1.
周末，例行的家庭聚会日，我们还是遵从大女儿萨丽麦的要求去德克士餐厅玩蹦蹦床。
本来周六就决定去的，谁知，不到一岁的小女儿索菲亚掉下床去，脑袋磕了个大包。一家人手忙脚乱，不用说了，聚会取消。大女儿的玩通情达理地同意推后一天去玩。
来到德克士，照例去离小游乐园最近的桌子——已经有人在了，于是，我们换到了旁边。
我把小女儿放在宝宝椅当中逗弄，爸爸去买薯条和圣代。大女儿呢？早已按耐不住，熟练地脱了小鞋子，跑去玩了。
小孩子可真多！蹦床上传来一阵阵“呵呵”的声音。我抬头看过去，大女儿扶着围栏站着，并不蹦。也难怪，那里正有一个八九岁模样的男孩在蹦。他长得瘦高，女儿抬头看，简直是遥不可及。况且他还蹦得特别起劲儿，每一下都能把小小的萨丽麦弹起来！
“萨丽麦，你先去玩滑梯吧。”我冲她喊道，她颤颤巍巍地挪了出来，去滑梯那边了。
索菲亚，玩了一会儿，自己抓着吃了几根薯条，又过了一会儿，她不愿意乖乖地坐着了。她饿了，我说。爸爸拿奶粉奶瓶，说：“宝宝，等着，爸爸给你冲奶粉。”
有了奶粉慰藉的索菲亚在我怀里满足地躺着，时不时还吐出奶嘴，冲我咧嘴一笑。真是个调皮地家伙！我拍拍她，又把奶嘴送进她嘴里。不经意抬头一看，一个穿着宝蓝色套装，带着金项链的短发中年女人正表情古怪地看着我。见我抬头，她才挪开眼睛，继续去摆弄手机。这时，我才注意到，在我们旁边，就是我们来德克士通常做的位置上，面对面坐着一男一女。女人对面是一个脸上有横肉的男人，也带着个金链子，他一直低着头，盯着手机屏幕，手指不停地动着。再看看女人，她双眉紧蹙，脸上蒙着一股阴翳，那不是一朝一夕能有的神情。时间，大概也改变了她的容颜。女人过一小会儿抬头看看小乐园，起身挪到另一边的座位去了。
“明泽！好好蹦，认真玩！不蹦的话，我们现在就回去！”
小女儿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下了一跳，我只好抱着安慰。我又看见，那女人拿起一瓶水，叫道：“明泽，来喝水。”餐厅里，除了店里的广播声，剩下的就是人们小声说话的声音。这样反复出现的“好好蹦！”“来喝水！”的声音夹在其中显得特别又穿透力。
2.
这已经是那一家人第N次来德克士了。每逢周末下午，我就知道，他们会带着那个男孩来玩蹦蹦床了，在我来餐厅实习的这段时都是这样。
来客人总是好的，进来玩儿，总是会买点鸡腿、薯条什么的。看旁边那一家四口，他们也经常来，就是这样。他们那两个女儿真可爱！
另外那一对夫妻可真是奇怪，我从没有见过他们点餐，他们来这里也很少交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个陌生人。
有一次，两个人竟然在餐厅吵起来了，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我还是听到了，他们吵的内容跟那个叫明泽的男孩儿有关。
那个男孩儿，我怀疑或者我确定他脑子出问题了。
他总喜欢在别的小朋友要玩的时候，突然到人家面前，使劲儿蹦，吓到了不少小朋友。不过，他的行为也只是到此为止。还好，没有顾客投诉。
有的时候，他会走到别的客人桌旁，对着人家说一大通话，什么“我是英雄”“超人”“阿姨看我厉害不厉害”的，让人莫名其妙。
他的妈妈也真是，从不在这时候说他。我听到她说过的，不多的话就是“明泽，赶紧蹦！”“明泽，来喝水！”来玩儿也这么严厉，少见！
3.
我叫明泽，我喜欢蹦。
从我记事起，就一直蹦。妈妈天天让我蹦，让我跳绳。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我现在喜欢上这项运动了，一会儿不蹦就浑身不自在。有人说我的脑袋烧傻了，可是这样蹦啊蹦的好开心呀！
我听说，这样一直不停地蹦，可以让我的肾结石慢慢消失。结石是什么？好玩吗？从小到大去医院，这个词就经常在我耳边响起。
4.
我永远忘不了八年前，从医生的化验单上得知明泽得了肾结石时，我有多么震惊！我祈求这是弄错了，可是医生冰冷的声音不容我质疑。在此之前，十个月的明泽小便突然有些红，后来越来越红。
那一年，出了轰动社会的三鹿奶粉三聚氰胺事件。
我是多么傻的母亲呀。我只想着让我的孩子长结实点，我们花不算便宜的价钱买当时的名牌三鹿奶粉。我有能力给我的孩子最好的，我们一家看到胖乎乎的明泽多开心呀！
可是，后来……
明泽只会哇哇哭，扎针，输水，结石磨坏肾脏，他哭闹到发高烧不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明泽烧退了之后，眼神却不似之前机灵了……
我没有接受三鹿集团的赔偿协议，坚持上诉。后来三鹿宣布破产，我和其他家庭的案子被无限期往后拖……
医生说多喝水，多跳跳，对减轻这种肾结石有帮助。我就从一勺勺喂水，到提醒他喝水；从帮他做婴儿操，到每天带他蹦蹦跳跳。
有时，我会崩溃，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我打他，骂他，他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过后，我又心疼。
我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它可真像一场梦啊。关于三鹿，关于三聚氰胺，慢慢地消失了，没有谁还在意了，好像它本来没存在过……
现在，我们家里从不买奶制品，也从不在外吃饭，蔬菜也只相信自己种出来的。
5.
明泽长高了，蹦得也更欢快了。现在，他跑到别人桌前说一大堆话，不会再有人夸他：“这小孩真可爱！”他收到的只有白眼和不屑，要不就是被不客气地挥手撵走——像赶苍蝇那样。
明泽曾经问我，爸爸，给我治病是不是花了很多钱，家里是不是很穷了，要不，不要给我治了。我抱着他大哭一场。第二天，我给自己和妻子一人买了一条金链子——假的。我告诉明泽，我们家里很有钱 ，我们还有金链子戴呢，让他配合治疗。我们家里确实很有钱——不过，那是以前了，在三鹿奶粉的三聚氰胺事件之前。
我的妻子憔悴了，脾气也变得乖戾了。我知道，她是痛极了。有什么，比孩子随时面临着生命危险更折磨一个做母亲的呢？家里的旧照片，我悄悄收起来了，照片里，那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有着纯净的笑。他现在也天天笑，可我却笑不起来。
我越来越沉默了，我不知道希望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前面的路，还有多长。隔壁那小孩多可爱呀，也就十个月吧？我记得，明泽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可爱。
这些都是往事了，没有人记得这些往事了，没有人在意了。
6.
一个下午，萨丽麦都在蹦蹦床和滑梯之间换着玩儿，还会朝我大叫：“爸爸，看我滑下来了！”那张小脸儿真是神奇，看到她露出笑容，我的心立刻就化了。什么项目招标，什么职称评定，都跑到我脚底下了。
她玩了一下午，终于累了，趴在我肩头睡着了。妈妈抱着索菲亚，我们回家去了。
旁边那一家的孩子还在使劲儿地蹦，一直没有停过，好像永远停不下来。
出门，阳光好刺眼，我睁眼所见，似乎没有了阴暗的角落。真是个愉快的周末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