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不相欠
我又走上那座断桥,当初在栏杆上留下的刻痕依旧清晰,只是字体上覆盖了一层薄薄浅绿的青苔,和当年她穿着的背扣长裙颜色一般。那一瞬间我竟然有了深深的错觉,尤其在风起时,似乎又看见了飘起的发梢和裙摆。
多年过去,断桥似是没有改变,也没有比当初更残颓。也觉着奇怪,这些年也没人为其进行架接修复,不知为哪般。我侧身凭栏望向对面,在竹林的掩映中,吊脚楼只愿为我露一截檐角。有只鸟从屋脊上方飞过,依稀听见它嘴里发出的叫声,叫声持续不断,应是发现了我这个不速之客,也许是想把警讯传递给某人。
难言于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也只能为这种想法无奈、赧颜。手抚栏杆踱步转身回走,指头无规律的敲击着石栏,一遍又一遍,思索着如何释放这千头万绪,或许只是为了抓住看尽的万水千山。
早先一次来这里,已是两年前。其实每一次走到这,都是如法炮制,走上断桥,然后望向对面,继而转身离开,我不清楚是否下一次比上一次更孤单。印象中,不同季节我都来过这里,可收入眼底的景物,居然都一模一样,除了那只飞过屋脊飞过竹林的小鸟。唯一能解释的原因,所谓四季只是映衬只是旁物,因为我是奔着那份情怀而来。也难怪当年总也不觉得乡村美丽,更无法体会她一心向往的田园,至于藏在她心中的其他,就更不得而知了。
下了桥,沿着泥泞的马路往前走,拐过一道弯有一口井,我曾在这里打过水。只是在今看来,井边不知什么年代用石灰硬化过的坝子,更为老化残损,不止有深深的龟裂,还有逐渐拢向井口的野草野花,显得井口越发小了。我纳闷这里的村民,对这一切都听之任之,断桥不修复,水井也不打理,如同我数次来到这里无人理睬。在他们的眼里,或许在她的眼里,我从来都不存在,压根就不在,不值一缕远逝的青烟。不外乎如是,我,终究一路人一过客。
也许是鬼使神差,我竟然被某种意念推动顺着黄土坎而上,竟然来到了烧砖瓦的土窑前。在那恰如背扣裙般纯粹的年代,我从井里打来水,倒在窑顶看着它冒着热烟,这水他们称为“窑田水”,也还记得挑一担水爬上这一坡很吃力,还记得那时候章叔总爱笑,章芸拄着偌大一个铁制掏钩站在窑门边望着我,眼里布满了迷恋。可惜,故地重游,这座烧土窑已经坍塌只剩一个土垒子。
我怔怔站在窑门前,在章芸总爱站着的地方呆呆出神。总是吸旱烟的王姨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手里还拿着焙箕。
你又来了?
嗯。
王姨,这么多年了,还是自己生豆芽吃?
是咯,乡下嘛,什么东西都只能自食其力,自己做的味道好!
我打了支烟给王姨,王姨指了指自己的衣袋,说抽不惯。王姨噜噜嘴,嘴角指向竹林方向问,不过门去看看?
我讪讪笑道,不了,不了。
王姨把焙箕抱在腰间说,也好。
王姨指了指水井方向,说要不一道过去,该去给豆芽淋水了。
我说,也好。
期间,我问王姨,她和章叔还是置气不往来吗?王姨说,这么多年了,族里村里也调解过多次,没用,芸子倔,你晓得的嘞!我没再接话。
我问王姨,为什么不把断桥修复如初?王姨告诉我,芸子出嫁时说过,过了河,就该拆桥了。谁曾想,在本该是回娘家回门的那天,她真把桥炸了。
阳光下,掀开覆盖的塑料膜,焙箕四周的苔衣将豆芽簇拥在一起,极近的颜色,我早已分不清苔藓和豆芽,还有那多余的一抹经年凝集在思绪中的绿;阳光下,仿佛能看见的正在蒸腾的水气,还有那眼里装载不下的雾花。
临走时,我再一次去了桥上,把脚尖死死贴在桥的豁口,用尽身心想丈量这一段距离,确实过远,连影子都无法触及到对岸。
猜想,在竹林的四周,应该开满了成片的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不为相见。那里没有四季,除了吊脚楼的檐角,仅剩曼珠沙华。
以后,以后的以后,我都不该再来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