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后的四季
人生一世,弹指一挥。不太清楚此话来历,但年近半百的我,写下此话时的感受不是少年们能理解的。人情相通,故和我出生年代接近的朋友感受自然雷同,不劳赘述。 不过单就我而言,不知是全球变暖,还是年长麻木,感受起现在的四季来,总觉得不太分明,味道不足。所以在此忆忆幼时的四季,聊为一笑。
春
春季自然是最美好的季节。老朱说一切都是欣欣然的样子,自是不假,可惜幼年的我并不太理解这些美好。大约近清明了,父亲会抽个周末,带上一家人到乡下踏青上坟,这是我们难得的惬意时候。离开小城,走入大自然,书中的春姑娘一下变成了触手可及的感受。坦率的说,今日的春季和那时的春季并无二致。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心情忽地变得轻松起来,走路的步调也变成了跑跑跳跳。举目四顾,身边的农田不是绿油油的麦苗,就是大片大片黄澄澄的油菜花。再看向远处,农屋前,小丘后,间或站着几株红桃白李,甚是好看。母亲的祖父坟墓在离城较远的雷垭凼,我们得沿清溪河走上一个半小时。但大家都走的开心而轻松,没人叫嚷劳累,只有小弟不时闹着渴了,讨母亲一杯水喝。不觉走到杨家湾,大家登上一个不知名小丘,此地河湾一转,对面显出一大片开阔的农田来。这小小一块冲积带在河湾中就象个半岛。因地势较低,终年湿润,肥沃丰饶,农作物郁郁葱葱。站在对岸山顶向下望去,极似家中桌上的绿格子粗布。深绿浅绿,淡黄深黄,各个色块拼成了一块大的弧形桌布,边上则是一带亮白清澈的河水环绕着,似乎是一条随意扔在桌布上的白丝巾。忽想起,父亲购买的《尼尔斯骑鹅传》中,小尼尔斯骑着白鹅在空中向下俯瞰时,映入眼帘的不正是这样漂亮的景象吗?书中的美景和眼前的美景交织在一起形成难言的共鸣,这是少年的我第一次感受到生活中美的存在。那个时候伟大的舵手刚死不久,用父亲的话来说,那个事让全国人们的精神突然全体放松下来。年少的我和小弟很难理解他说的这个感受。但无论如何,春天还是来了。
夏
和现在比,那时的夏季感觉火爆的多。这当然可能是错觉,因为现在整夜工作的空调能让人们忘记什么是“全球变暖”。童年时,全国一片贫穷,在农村居民看来,我家都是令人羡慕的“国家人口”,可按月稳定享受一毛三分八每斤的陈年大米。但我们依然不明白世间有空调冰箱这类物什,甚至电风扇也是没见过的。炎热暑天,真正能起作用的是蒲扇,一整张植物叶子做成的团扇,轻便耐用。不论老少,人手一柄,扇不离手。到三伏天,一家人在家冲凉水澡后,略着衣物,打开大门,吹穿堂风,便是人间最大享受。后来父亲单位新建了一栋居住楼,我家有幸分到顶楼,又正当西晒,自是热上加热。好在社会进步,我家也有电风扇了,虽然省力,只是吹出的都是热风,聊胜于无。到夜间,酷暑难熬,父亲就会从过道搬出一张竹板床来。此板床两边各由两根粗楠竹并排箍边,中间则是厚实的长条形大竹板块块拼成。竹板床不能折叠,可躺两人,在童年的我们来看,巨大无比。只有父亲才有力量搬来搬去。竹板床估计年纪也不小,人的汗水放在时间中煎熬,床面早变得油黄发亮,光滑可鉴。但把竹板床往阳台上一放,睡在上面,会顿感暑热消退不少。父母总是让我和弟睡在这竹板床上,算是对孩子的关爱。不过有年夏季,电视开始上映《射雕英雄传》。在那个精神接近荒原的年代,这类武侠片自然大受欢喜。我和弟也不能例外,每日早早守候在电视机前等候节目,看得身入其境。有晚情节是丑陋女魔头梅超风在塞外黄沙偏僻处,用人头骨垒起金字塔小方阵来练习她的“九阴白骨爪”。那布景表演在后来再看,自不必说,但当时我可真心觉得阴森可怖。于是乎,那晚依然躺在阳台上的竹板床上纳凉时,父母已发出鼾声良久,我还在辗转反侧,只因老是觉得身边黑漆漆的地方摆着那人头堆成的小金字塔。只因这多虑惶恐,反而凉意习习,不觉炎热了。
秋
也许春秋算是夏冬的过渡季节,就无法象夏冬那么个性鲜明。所以回忆四十年前的秋季,我实在想不起和现在有什么异同,也许都是让人感觉舒适而已。只可惜童孩大多是理解不了那种秋季的美妙。
那时地理课本上,前头有三两页彩图,算是对整本枯燥文字的画龙点睛。我虽特别爱看,但现在依然都记不清了。但有页例外,田字格的构图分格出四幅小小的季节图,上面无非是些春绿冬白的景色。左下的《秋》是一片树林,黄密的叶子连成云状,配上深赭色的树干,地面则画有大片的浅黄色枯草。显然选图者尽力想传达那种秋意的萧瑟,可是一看到此图,我那幼稚小脑瓜立刻确定了自己最不喜欢的颜色。也是啊,朝气蓬勃的小孩儿,怎么会喜欢这样深沉的插画呢?更何况还有活泼的季节颜色在旁边。我甚至不理解,为什么天下会有这么难看的季节和颜色呢?当时喜欢的那些各色插画,现在的我通通都不大记得了。反倒因了不喜欢,我单就只记得这幅图,那枯黄的景象在脑海中烙印极深,乃至成人后读到些有秋色秋景的文字,脑海中仍要跳出这幅小小的格子画来。
如今人生至秋,早懂秋之美好,不想再说。但忆起此图,是它让我更明白美好经历总是容易忘却,而苦涩感受却让人记忆深刻的道理。这道理也有失效的时候,过去一百年,这块土地上人们经历灾难可谓多了去,但大家仍是那么健忘。毕竟别的都不重要,眼下那点岁月静好却是万万不能丢的。
冬
幼年的冬季印象是深刻的。但不是什么凛冽的北风,什么沁人骨肉的寒冷,那些感受想来人人都有,故不多提。
每当深冬来临,父亲总会在外找少许亮银色的焦碳回来,然后再搬一个火红色的小炉子出来。炉子不大,结构简单,约莫60公分高。圆桶形的炉身由一层薄铁皮围成,下面是三根铁条焊成的脚,都已锈的斑驳陆离,显示出氧化铁的深红色。炉肚里则是红土烧成的厚实炉壁,燃烧着的焦煤安静卧在炉肚中,火焰并不明亮,但热量却让围坐的人都能冒汗。真正有趣的则是它的烟囱,虽只是根铁圆筒,其中一边却有圆圆的沿。因有了这沿,远远看去,我就总觉得特别象书画中外国男人的礼帽,只是高了很多。童年的我真是越看越象,懵懂中似乎觉得遥远的西方和我们之间变得近了很多,真是不可理喻的感受。
记得幼时冬季,冰雪其实并不多见,但总觉得特别寒冷。父母的冬衣里,有两件羊皮大袄。男大女小,都是整张羊皮做成。一面是白色的羊皮,另一面则是白色的羊毛,裹在灰色的布面里,一看就很温暖。我和弟趁父母不在,常穿起来在地上拖着走,真是沉重得不可想象。大袄堆在床上,就是现成的工事堡垒可供兄弟俩打仗用。2007年父母迁居成都,整理衣柜,翻出这两件大袄。我连忙抓来拎在手中,猛然间居然觉得份量好轻。哎,记忆中那份沉重的重量到底去哪儿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