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道阻且长

“要是他能安心，我也就满足了。”付晏清折起信纸，放回盒子里。

“这张信是去年写的！”向瑾从周行止手里拿过信，放在付晏清面前。

“对不起，阿清。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弟弟那个人明明不是这样的！是我让你来到广州，是我把你推进牢笼，我是不是毁了你，也毁了我自己？我整夜整夜阖不上眼，心中想着要见一见你，可是我站在门前，实在没有敲开的勇气。”

“近日粮食短缺，我不见你出来购置，于是设法弄来的食物给你送去。我知晓你心里憎恨我，我不去见你，是不是让你更舒心？我只好在这附近看着你！”

“……”

信写下时，付晏清已经离开广州一月有余。向瑾猜测，周复终于跌跌撞撞回到家却听闻家中数年变故，又将周二太太当作付晏清，以为她孤身一人，思虑成疾。但又担心自己出现反而会让她恼怒，只能躲在背后默默关照着她。

他认为自己害了她不敢露面，却不知她为他的生死迷茫，为他的亲人奉献。

“难道一直躲在背后就能躲过一切吗？何不站出来说明白一切。事情已经发生，躲避就能减轻痛苦吗？自己自作多情默默关照，到头来发现关照的另有他人，岂不是徒劳一生！”

付晏清早已抑制不住情绪，瘫坐在椅子上失声痛哭。她以为他什么也不知道，以为自己能给他筑起一面虚幻的墙。可是他不仅知道了自己的苦难，并且因为时光已逝而无能为力。

她可以忘掉过去，适应当下的新生活。可她不愿意让周复仍然沉湎于过去的伤痛。改变不了的就让它过去，何必因为一场悲剧伤了两个人的心？

“他在哪？他现在在哪？我想见他。”

付晏清病了，在溽暑的沉闷中恹恹地躺在床榻上。付璟明请来大夫，结果却是没什么问题，最多就是苦夏。

降暑的东西一件接一件摆出来，全部无济于事。

“我们去找周复。”向瑾这样对母亲承诺。

许多时候，躲避可以解决许多问题。曾经向瑾躲避家人逃到上海，现在周复躲在广州不与付晏清见面。避开了家人的唠叨、爱人的痛苦，他们如今都生活的一切太平。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权利躲避。

从向瑾让付晏清打开盒子，从周行止从盒子里取出那封信，从付晏清一遍又一遍劝自己：“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安心就好。”

一切就像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顷刻间黑幕笼罩下来。付晏清的自我安慰落了空，现实放在眼前时，心病一发不可收拾地吞噬了她。

六月，南方迎来了梅雨季节。他们走下火车，水雾覆盖天际，雾蒙蒙的，像极了他们的心情。阴沉沉的，却又带了些希望，周复是在这里的，他们一定能找到他。向瑾一遍又一遍祈祷。

他们在报纸上刊登了寻人启事，在大街小巷四处问询，有时匆匆掠过，发觉那人像付晏清描述的模样，他们也会急切拦下。可结果总是一场空。

心灰意冷，向瑾和周行止坐在客栈几天不出门，却在某天傍晚听到了敲门声。

第二十四章  回程

是房东太太。

那太太一副贵气打扮却生得平和。见她来拜访，周行止敞开了房门。

“不必进去，我有东西交给你们。”

太太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字条递给他：“刚刚一位先生送来的，要我交给你们。”

“阿清亲友寻访，避之不见实为不妥。然有要事委身，不得相见。倘若阿清尚好，请求托话与她，我也平安顺遂，不必挂心；若有变故，在此驻留多日，我自会登门拜访。”

向瑾闻言恼怒：“见个面还要遮遮掩掩，即便是替政府办事也不必这样。我们在这里等他，等到他亲自出现！”

她觉得这样处理再好不过了，没想到周行止却出声反对：“不行，我们还是走吧，周复既然说不方便见面还是算了吧。”

“算了？你一句算了，他就能还清对我小姨的亏欠了吗？你一句算了说得轻巧，你可知道他们这一别又要多久才能见面？”

“你离开报社已经月余，也该回去了。”

向瑾欲言又止。一个月来，她看到底层百姓的挣扎，战乱带来的巨大痛苦，因而深知即便是在报业迎来曙光的今天，很多人仍然无法在报纸上了解到只言片语；很多事也依旧没有机会登报公开。

她选择去英国留学，选择到上海工作，就是为了借新闻法律体系建立的东风，让社会因为舆论做出些改变。

刚加入报社时，蔡戎清告诫她谨遵“四不”主义。

“什么‘四不？’”向瑾问他。

“‘不党’‘不卖’‘不私’‘不盲’”

前三者向瑾不会违背，可“不盲”对于她这样的学生来说，尤为严苛。因此蔡戎清让她南下，去看一看战火后的灰烬，不必一知半解，盲从盲信。

现如今她知道周复不愿露面却一定要花费时间去等。因为她觉得付晏清需要他，他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牺牲家庭。她觉得周复是在推脱，是故意弃她于不顾。可究竟是否如此，她并不知道。

感情冲动，是谓盲动。

周行止仍然用劝阻的眼神看着她。她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怖的想法。

“你说，周复还能和小姨见面吗？”向瑾灰心丧气道。

“等战争结束，等内斗结束。”周行止还是那样冷静，似乎在劝阻一个并不熟识的人。

六月底，向瑾回到了上海。徐知慧见她回来冲出门迎接。

“终于回来了，总编说你寄回来的资料很有用。近来报纸大卖，来找我们刊登广告的商人也多了不少。你呢？出去这么久有什么收获？”

向瑾忽视了徐知慧挤眉弄眼的表情，随口反问道：“你觉得我还有什么收获？”

“我看周行止挺开心的，你们……”

“无意中发现我们是亲戚咯，除此之外没有你期望的事情了。别问我怎么发现的，脑子疼，想休息。”

平静的生活日复一日，机械化的日程似乎过的比其他时候更快。眨眼的功夫，报社里已经开始放年假，有的人早早买车票回家，其他人留下来装点报社，好让它有点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