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亲情

翻开一起抚养纠纷的案卷，庭审时的情景便久久地在我脑海中回荡，挥之不去。

这起抚养纠纷案件中，当事人张某与余某原为一对恋人。2005年下半年时，男方张某20岁，女方余某17岁，两颗悸动的心碰撞在一起产生了火花，迅速陷入爱河并开始了同居生活。二人分别于2007年生育长子张某某，2010年生育次子张小某。期间，二人一直未办理结婚登记手续。2013年，双方因感情失和分手，两人互不相见，各自外出务工。俩小孩便留守家中，由奶奶抚养。此后，二人各自重新组建家庭，余某再次育有一名小孩，而张某的妻子也正怀孕待产。2019年6月，张某以无力抚养两个小孩为由诉至法院，要求长子张某某由余某抚养。

庭审时，张某与余某分别坐在原告和被告席上，二人一见面就充斥着浓浓的硝烟味，动辄相互指责和谩骂。庭审艰难地向前推进，我不断地维持着法庭的秩序。原告张某表示：是被告先遗弃他与两个儿子，与他人同居生活，并于2017年生育了女儿。现在原告既要外出劳动又要照顾孩子的生活，根本无法培养好两个儿子，且抚养两个小孩也并非原告个人的义务与责任，故要求被告抚养长子并承担其全部费用。被告余某则表示，她现在已经重新组建家庭，目前她没有收入，无抚养小孩的经济基础，大儿子一直在男方处生活，不宜改变其成长环境，并表示仅愿意支付一个小孩的抚养费。在法庭上，任凭我怎么耐心做双方工作，二人均不愿意多抚养一个小孩。

庭审结束后，考虑到大儿子已年满十周岁，而原告又不肯将孩子带到法庭，我决定抽时间上门去征询孩子的意见。打通孩子的奶奶电话后，我找到了孩子奶奶的家。趁两个孩子在家中玩耍时，我先和老人攀谈起来：“老人家，这俩孩子一直在您这由您抚养，为何要变更给女方抚养呢？”这位老人含着泪说：“法官，您不知道，两个孩子从小由我带大，他们父母基本不管，大的这个我从他出生时三斤多一直带到现在，我要是能抚养，怎么忍心将孩子交给他妈妈抚养？”然后她伸出一双完全变形的手，继续说：“法官，您看，我现在得了类风湿关节炎，手脚变形，疼起来钻心，现在根本无法做事，我又怎么能照顾好两个孩子？唯一的办法，只能让他们父母承担起责任，一人带一个走。”说罢，老人泪水滑落。此刻，我才明白原告起诉的真正原因。

我走近大儿子张某某，一个清清秀秀的小男孩。我走过去问：“你想爸妈吗？”孩子不语。我接着问：“你爸妈感情好么？”孩子摇头说：“不好。”“他们常来看你吗？”“偶尔会来看我。”“你想跟着爸妈生活吗？你愿意选择一个吗？”“我跟着妈妈。”“你知道妈妈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吗？”“知道，可是奶奶已经没办法带我了。”听完孩子这话，我内心五味杂陈。

谈话结束后，我带着笔录回到了单位，心中已有了答案。没想到，女方又带着大儿子张某某来找我，对我说“法官，您重新给他作一个笔录，之前不是他的真实意思。”孩子低着头跟在母亲后面，表情像个木偶一样。没多久，男方就闻讯而来，我再次苦口婆心地劝解双方，可男方依然愤怒地带走了孩子，只留下女方在法庭内破口大骂。

我看着这二人，他们对彼此已不再有感情，双方互相嫌弃，相互鄙视，彼此厌恶，仿佛生命中从来没有过爱，眼中只有恨。可孩子，却是深陷其中无处可逃的难民。回到办公室，我提笔在判决书中写下这样一段话：“血肉亲情弥足珍贵，多年来俩孩子缺乏父母陪伴，如今原、被告双方仍一味强调自己的客观困难，推卸自己的责任，本院极不情愿目睹原、被告彼此怨念加深、血肉亲情分离之情形，然本案多次调解无果，无奈作此判决，望双方能静下心来，从维护小孩健康成长之角度考虑，履行父母应尽之职责，心平气和地解决本案之纠纷。”

掩卷沉思，这样的案件让承办法官的我，内心无比沉重。作为一名民事法官，处理过各类纷繁复杂的案件，然而离婚、抚养类案件的法律关系看似简单，但其中的情感纠葛错综复杂，经验再丰富的法官、规定再细致的法律条文，也断不好这家务事。虽然我将大儿子判给了母亲，小儿子判给了父亲，但我并不知道这一纸判决，能不能让当事人醒悟过来，真正给孩子营造一个健康成长的环境，但我依然想带着我的情怀、带着我的爱去感化当事人，因为破碎的亲情中，受伤最深的永远是无辜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