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我希望成为一个有故事的人
文/张拉灯
在新疆大漠遗存的蒙古将军干尸，上身虎背熊腰，而下身却是严重畸形的罗圈腿。那是因为常年在马上征战，他的下半身慢慢变得像是钳子一样，死死夹住马背，动弹不得。我想，这就叫想要得到，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上面那段话，是老汤从新疆回来之后跟我说的。说完这话，他猛嘬了一口烟，吐出浓雾，在浓雾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他什么意思，但是不能确定。
01
老汤是我大学舍友，他就是那种每次发朋友圈都写一大段莫名其妙的文字，外加一张自拍的男生，其实只有他自己一人感动得不行。
他人挺好相处的，但宿舍只有我算是他的朋友。其他人对他不了解。只有我知道他只是在掩盖内心深处那种软弱。
大学四年到了最后一年，时光好像过得飞快。
那天是老汤的生日，他请我到新街口吃烤肉。
到了以后，老汤带着我绕着商场转了好几圈，我跟在后面跟着不耐烦，说你有完没完啊，随便找一家店吃了不就得了吗，反正都要吃。他说你再等等，然后继续带着我转。
正当我想爆粗口的时候，突然看见了我们班上的女生，小雨。
她一个人在商场里挑衣服，老汤热情地走过去跟小雨打招呼，说这么巧遇见，你一个人吗。小雨点点头，然后老汤说：“那你吃饭了没，我请你吃饭。”
小雨说不用了，她自己吃就行，但是老汤坚持说要请他吃饭，然后说今天是自己生日，一定别拒绝。
小雨这时看到我也在，只好答应了，一直说不好意思让你请客。
老汤说：“这有什么的，都是一个班的同学。”
小雨也就不再拒绝。
老汤找了一家高档的烤肉店，我们三个人一阵狂点，特别是我，点了一大堆牛肉，老汤看我在菜单上疯狂画钩的时候眼睛直瞪瞪看着我。
那顿饭吃得很开心，期间我们有说有笑。结束之后老汤和我把小雨送到女生宿舍楼下，然后我们回宿舍。
刚把小雨送走，老汤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消息。
然后整个人突然就坐在地上，捂着脸哭了。
哭声越来越大，变成嚎啕大哭，止也止不住。
我说你脑子有病啊，哭什么。
他说他好喜欢小雨，但是小雨并不喜欢他。
我说啊你怎么知道，他说他和她在手机上已经聊了很久了，但每次都是他说七八句话，她只会几个字，而且动不动就不回了。
我说那你坚持啊，让她看到你的努力啊，她总会感动的。他说不可能了，那天他在手机上问小雨，你平时都跟谁聊天啊，小雨过了很久才回答，跟喜欢的人啊。
那一刻，老汤心里咯噔一下，他脑子里不能克制地想象自己就是那个她喜欢的人。然而现实给了他一巴掌，老汤半开玩笑问，是我吗。
小雨回答，不是。
后来老汤把小雨的微博空间朋友圈从头到尾翻了个遍，每天都在研究小雨的爱好。
慢慢地，老汤也开始喜欢上了民谣，每天在听麻油叶，李逼，陈粒。也开始学着玩小雨最喜欢的跳舞机、节奏大师和王者荣耀。
老汤终于有话题和小雨聊天了，虽然小雨仍然是三言两语，但是老汤觉得自己正在逐渐靠近小雨，一切都在朝着美好的一面发展。
然而有一天，老汤给小雨发了一条微信，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小雨回他：有故事的男生。
老汤再没接上话。
他不是一个有故事的男生，一生只在扬州和南京待过，其他哪里都没去过。高中是个独自忧郁的文艺青年，暗恋了两三个女生，每次表白都被拒绝。
从来没有故事，只有装逼和被打脸。
老汤把手机屏幕给我看，那是他们的聊天记录。
最新的对话就在我们吃饭的时候。
在吃烤肉的时候，老汤发了一条消息给小雨。
“我喜欢你，你能接受我吗。”
小雨在回到女生宿舍之后，给他回了一条。
“对不起。”
老汤拿回手机，继续泪奔。
我说原来今天你带着我绕了那么多圈商场，其实就是为了“偶遇”她吧，你明明知道她在那边。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抓着我说，你知道我他妈有多喜欢她吗？我他妈太窝囊了，我不敢表白，我他妈怕我配不上她，但是我好爱好爱她啊！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孩子别哭，站起来撸。
02
其实我没告诉他一个秘密。
我也在跟小雨聊天。
恰恰和老汤相反，是我说一句，小雨回好多句。每天她都在和我在手机上聊天，早上说早安，晚上说晚安，有什么事都跟我说，总是无缘无故地问我喜欢什么女生。
而在老汤说小雨说她经常和喜欢的人聊天的时候，我心头一紧。
果然。
这些天我总是在QQ上收到匿名消息：我喜欢你，可是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谜底终于要有个答案了。
可是面对着我眼前已经哭成泪人的兄弟，我怎么能忍心告诉他这些，我选择沉默。
但是沉默也不是个办法，所以面露难色。
老汤看到我的表情，于是拍拍我的肩膀，说对不起兄弟，让你见笑，怪我情绪太激动了，让你尴尬了。
我忙说没事，他擦了擦眼泪说这样回去太丢脸，我们去喝酒。
我说好。
于是我们到街边的大排档，点了孜然羊肉串，还有好几瓶啤酒。
明明刚才吃得很饱，却不知为什么还能喝得下去酒。
不知喝了多少瓶，我的意识开始出现恍惚。老汤握着我的手说，老张，我整个大学虽然只有你这么一个兄弟，但是有你就足够了，我他妈的真开心。
我也迷迷糊糊地说，你他妈别说这些肉麻话，来，干一个！
一杯又下肚，他说他真舍不得我。我说这他妈还没毕业呢，才刚大四，你怎么好像是要毕业是的。
他说哦，我记错了。
但他挠挠脑袋，又一拍桌子说，不对，我们不能一起上大四了。
我问为什么。
他说他要去全国旅游，先去广西，再去四川，然后云南，西藏，新疆。我说你开什么玩笑。他说真的。
“那你去多久？”我问。他说自己决定了，要休学一年，让自己在旅行中变得成长起来。
我借着酒劲扇了他一巴掌：“净吹牛逼。”
他被我扇了一巴掌，居然又开始掉眼泪了。他一把抱住我，说：“等我回来的时候就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了，你说小雨会不会爱上我？”
我看着他那样子，难以启齿。我把他推开，独自干了一杯，说：“我等你回来。”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给自己倒酒，说。
“为了小雨我一定回来。”然后倒在了桌子下面，呼呼大睡。
03
老汤真走了。
回来的第二天，他的床上就空无一物，朋友圈也清空了，电话也打不通。大家都说他害怕毕业找借口旅游去了，但只有我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去旅行的。
小雨和我的关系很快进一步上升，我和她手牵着手在校园里散步，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复习。
甚至，一起开房。
快要毕业时，我已经和小雨同居了。
虽然我有时总会梦见中二的老汤看见我和小雨在一起时，我那无地自容的表情。可是凭心而论，其实我也是爱小雨的，甚至我觉得我比老汤更懂她。
所以我尽量不去想这些，只是每天把日子过好就行。
论文开题，答辩，在炎热的夏季，我们终于毕业，离开这所大学。
我和小雨还住在一起，都找了一份普通的工作，忙碌着过日子。有时我会问小雨，你不是喜欢有故事的人吗？
她说谁跟你说的。我说你还不知道吗。
这时她都会捏我的腰，然后说你就是有故事的人啊。每当这时，我就在心底为老汤感到悲哀。我并不觉得我哪里有故事，难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为我的兄弟感到难受，但心里却抑制不住被夸的开心。
南京的夏天如火炉，骄阳四射，灼烧大地。
九月，老汤回来了。
他的皮肤是古铜色，带着墨镜，扎着辫子，留着胡茬，一身的旅游范。我紧紧抱着他，说一年不见，你变化太大了。
他笑着说：“你只是看到我外在变化。”
我忙问：“你内在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说：“内在变化就是我把阑尾割了。”
我和他哈哈大笑，又紧紧抱在了一起。
在车上我跟老汤聊天，才得知他这一年变化真的很大。
老汤在某个网站注册了账号，每到一个地方，就在那拍照，写游记。慢慢地粉丝增多，人气高涨，又因为坚持写作，有出版社找他要出版，又有人给他赞助旅游，给他钱让他到处旅游写游记。
稀里糊涂的，也算是有点小小的成功了。
他在路上遇见无数的人和事，从他变得深邃的眼神里，我能看出他的成长。这是一年前那个一个人捂着脸独自感伤的老汤所没有的。
于是我告诉了他，我和小雨的事。
老汤听了之后，沉默了一会，笑着点着了一根烟。
他说：“我在新疆大漠看见过遗存的蒙古将军干尸，上身虎背熊腰，而下身却是严重畸形的罗圈腿。那是因为常年在马上征战，他的下半身慢慢变得像是钳子一样，死死夹住马背，动弹不得。我想，这就叫想要得到，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老汤猛嘬了一口烟，吐出浓雾，在浓雾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问他去我那坐坐吧，小雨今天也在家。
他摇摇头，说不用了。
04
有时候就是这样，我们总是以为只要自己足够成功就会得到爱情，殊不知每个人对爱情的追求都是不一样的，缘分，机遇，甚至命运，缺一不可。
所以遇见合适的人一定要好好珍惜。
老汤说他在路上也爱上过不少女孩，也发生过不少故事，就像那个蒙古将军一样渐渐地改变了腿型，但他仍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归宿的路上。
那个归宿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出现，但是他愿意用一生的时间去寻找。
“我希望成为一个有故事的人，同时也不会失去幸福。”
这是老汤临别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这次他回南京没呆半天，便起程出发去了台湾，开始新的一段旅行。（全文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