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删改的细节

“篮球之神”迈克尔·乔丹的大名估计很多不关注篮球的人都听说过，因为他实在是太厉害了，以致于很多作文素材书都把他的故事囊括其中，然后我们就无数次在考试作文中引用乔丹的例子。我们通常听到的乔丹的故事大概是这样的：篮球运动员迈克尔·乔丹在读高中时被教练排除在校队之外，但他毫不气馁，最终通过不断地努力，成为了史上最伟大的篮球运动员。这样的故事听上去很励志，但是除了能在作文中当例子使用外毫无价值。因为这样的故事删除了大量细节信息，并没有说明乔丹具体是怎么做的，搞得好像乔丹注定要成为世界冠军一样。这种故事对我们没有实际指导意义。

最近在《原则》一书中看到一个关于乔丹的细节信息：雷·达里奥（Ray Dalio）遇到过一个滑雪教练，他曾教过乔丹滑雪。他说，乔丹很热爱自己所犯的错，并且会尽可能地自己的错误中吸取教训，然后不断改进。达里奥认为乔丹最终能成为世界冠军，是因为他热衷于通过自己不断犯错来自我提升。这个细节说明了乔丹具体是怎样做的，专门针对自己的缺点进行改进。乔丹在NBA职业生涯初期防守能力是短板，后来他专门刻苦训练了自己的防守，才变成一个攻守兼备的选手。这样的细节信息让我对乔丹的了解更具体，他是个伟大的球员，但他不是神。他也有自己的缺点和不足，但与大部分人不同的是，他不隐藏自己缺点，他正视那些缺点，并通过针对性训练将它们一个个克服。

我们平时接触到的信息，大多经过人工处理，省略、修改了大量的细节。这些信息在经过处理后通常失真严重，已经不具备什么价值了。如果我们对事物的了解都是通过这种信息获得的，那么我们必然无法全面的认识事物。长期接触这种信息更会让我们形成一种线性思维，认为事物之间的因果关系是非常明确的，历史是非常确定的。

但是现实往往不是这样的，事物之间通常呈现非常复杂的因果关系。我们无法简单的说“因为A，所以B”，这样的解释几乎都并准确。因为影响B的因素可能很多，而A可能只是其中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其它可能的因素也许并不能简单地忽略。

举个例子，我们中学历史教科书上讲到美国的“罗斯福新政”与“大萧条”时，都说由于实行了“罗斯福新政”（下称“新政”），所以“大萧条”的情况出现好转，最终成功实现了美国经济复苏。但是真相并不是这么简单。首先，关于“新政”对“大萧条”起到的作用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学术界至今仍然没有统一的看法。其次，即使“新政”有积极作用，但是除此之外没有其它积极因素了吗？难道真的存在一种独立的经济政策能够将一个国家从经济萧条中解救出来？难道它没有其它缺陷或不足吗？回答这些问题的细节信息才是关于“新政”与“大萧条”的有价值的信息，而仅仅知道有“新政”和“大萧条”是没有意义的。更糟糕的是我们可能搞错了两者之间的关系，认为他们是直接的因果关系，但现实可能恰恰相反。

既然很多细节信息非常有价值，那为什么我们接触到的信息大多经过了删改，失去了哪些细节呢？我认为起码有两大原因：

客观上，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许多细节信息本身就没有记录、保存下来。比如我们的史书对先秦之前历史的记载，通常都只有寥寥几句话。原因可能是当时没有发明纸，信息的只能记录、保存在竹简上，这种记录方式非常麻烦，在这样的条件下当然要尽可能地简化信息，只记最重要的事，所以信息内容本身就是省略了细节的。这种客观条件导致的信息缺失无法改变，因此我们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考古学家、历史学家了。

更主要的原因是主观方面的原因，即人为的删改。这其中又可以分为好几种不同类型的删改。

第一种，信息转换媒介时必要的删改。例如，经典的作品在影视化的过程中，因为影视篇幅的限制，通常需要经过大量的删改，这是不可避免的。

第二种，出于信息编辑者自身目的的删改。比如，教科书编写者出于教学和其他目的，对信息进行删改。又如，鸡汤编写者，为了让书籍大卖，故意对真相进行扭曲，以符合读者的阅读需求。

第三种，信息记录者自以为是的删改。纳西姆·塔勒布在《黑天鹅》一书中将“黑天鹅”事件定义为符合以下三个条件的事：1.发生概率很小；2.一旦发生会产生巨大的影响；3.事前不可预测性。正因为事前不可预测，“黑天鹅”才如此重要。但是人类有一种强大的扭曲现实的力量，所以一旦“黑天鹅”事件发生后，我们会创造出许多解释，将其合理化。每次金融危机后都会有一大堆“专家”跳出来解释，此次金融危机原因是什么，为什么其不可避免云云。这些都是事后诸葛亮，只是对已有事实的合理化。就好像箭已经射出去了，然后你围绕着它来画靶子，这不是必然正中靶心吗？但我们对此乐此不疲，每次有类似的事件发生时，我们做的不是总结经验教训，而是扭曲现实，修改信息，让它符合我们的理解，符合我们预期。

不像客观原因，主观原因是我们可以改变的。对于第一种情况，如果需要获得更多细节，我们可以看原始媒介中记录的信息。比如，如果你喜欢某些经典改编的影视作品，但对此意犹未尽，你可以去看原著。这个过程中通常是非常有趣的。我自己非常喜欢金庸先生和九把刀的小说，虽然影视作品别有风味，但是小说中呈现的诸多细节让我更有满足感。对于第二、三种情况，想要获得细节信息需要花些功夫，但是这些努力通常都是值得的。你可以通过阅读书籍、观看影视作品、向领域内的专家请教等多种方式来获取你感兴趣的细节知识。在你通过其他各种途径获取关于某事物更深入知识的过程中，你通常能学到那些细节中蕴含的经验和智慧。比如你对某个名人感兴趣，通过阅读他（她）的传记，你对他（她）的了解更加深入，能从他（她）的人生经历中获得启迪和鼓舞必然更大。而且深入挖掘细节，试图全面了解某事物的过程，锻炼了我们的探索能力和深入思考能力。

现在是信息泛滥的时代，但是我们接触到的大部分都是无用的信息。怎样把接触到的信息转变为有效信息，并应用到自己的生活中，是个需要不断思考的问题。在信息洪流中保持自己的独立思考和怀疑精神，从中寻找到某个细节并进行深入探究，也许是一种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