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长发及腰(34)

我已长发及腰(34)

大年初一，鞭炮的声音零落响起，几分热闹后便沉静下来。母老虎早早起床，和面，洗菜，她准备好好做一桌菜，给孩子们吃。她破天荒没去砸程芳的门，觉的该让她多睡会，做事的时候尽量放低声音，孩子们这几天没吃好睡好，更不用说穿好，在娘家，她什么都不用做，而现在她什么都要会做，不会就学。她想起过去的年，程子昂多少会搭把手，程子昂不做家务，他做的事情母老虎看不上眼，比如扫地，拿把扫帚慢条斯理，慢慢吞吞让急性子的母老虎看了着急，程子昂唯一会包饺子，他包的饺子皮薄馅多，形象佳，像他的人，四方板正，内涵不张扬。当年在母老虎家的饭店，程子昂一家人是靠他们的慈悲施舍才撑了过来，没想到，世上没想到的事太多了。

母老虎依旧是满足的，最终孩子牵住了她，让她熬过想死的念头，恢复她要强的个性，如果现在去死，她无论如何不甘心，远方的父母，在那有个不曾让她受半点委屈的家，她为什么要为一个半路和她在一起不过有了几个孩子的男人而死？想起程子昂带给她的欢欣，同时留给她的伤心，孩子渐渐占领她的牵挂，没父亲的孩子很可怜，再失去母亲，不是更可怜，想到这，母老虎勉强撑着没有力气的身体从床上爬起，包顿饺子和孩子们过个年，然后，带着孩子活下去，她的脑海里有了坚定的愿望，把几个孩子养大成人，也许，有一天，程子昂回来了，想到这，她浑身有了力气，思维清晰，心情清爽许多，她开始剁肉馅，刀触到案板上，有节奏响起，不一会肉馅剁碎，天大亮了，她转身准备去洗从地野地剜来的荠菜，这是长在荒郊地里的野菜，用开水烫了有一股清香，发现孩子们都悄悄起床，犹如受惊的小猫在一边静静的看她，令人心疼，母老虎努力恢复平时的口气：程芳，把菜洗了，程丽，把面板搭好。

两个女儿答应着分别忙碌，程江说，妈妈，你怎么了？

程海拉哥哥一把：妈妈给我们做好吃的。

母老虎：你们哥两去抬水。

程芳：别让弟弟去，让他们读书。

母老虎：程海，做好饭喊你。你们哥俩进屋看书去。程海一脸不高兴，但他不敢回嘴，只好拉了哥哥进屋，去反复再看看过许多遍的课本。

新年好啊，程太太。王二太太端来一碗饺子：我们包的韭菜馅，先尝尝。

母老虎十分感激：我们正包呢。

王二太太：我们老家喜欢包大个的饺子。

程太太随口问一句：二太太哪里人？

王二太太：东北那旮沓的。

母老虎让程江端走王二太太送来的饺子，让他和程海吃，哥两很快吃完，母老虎不让他们出来，只好在房间里，冻的哆嗦，两人玩起斗鸡，乐的不敢出声。

柳梦雪端了盛满肉片的盘子：阿姨，我妈说，这是我们家做的腊肉，我妈让我送来。

母老虎不由心生感动：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自从程家接二连三的出事，有几天没见荤腥了，只见盘里的肥肉发亮，瘦肉精细，母老虎捏一块放进嘴里，味道厚实的香，筋道耐嚼，别有一番味道，难道我不能做些食物去街上卖？她想起自己家里是开面馆的，她眼前一亮，有了主意，眼睛里亮起了光，婆婆在男人离世的状态下把孩子拉扯大，我也能。

孩子们兴高采烈的吃完饺子，那盘腊肉片进了各人嘴里。次日，尝试做当地人喜欢吃的面餅，带程芳到别家的面馆吃面，回家后娘俩商议，小年过去，人们开始新年的生活，程江和程海背起书包，一如往常上学，母老虎带着女儿，在家包了饺子，程芳去街头卖，没料到，第一天摆摊，遇到警察，其他摊贩早跑的没了人影，程芳来不及收拾，带的饺子成了实在的肉面饼，回来后不舍得扔掉，连皮带馅放在锅里煮成一团面糊，连吃好几天，程芳为此挨了顿猛揍。日子久了，程芳有了眼色，但是，生饺子稍微久放就粘在一起，不好卖，程芳见有生煎饺子，不容易相互粘住，为什么不把饺子弄熟做成煎饺，回家和妈妈说，母老虎大骂，浪费火，增加油，时间更长，多出许多成本，但是，生饺子的确不好保管。他们发现，蒸熟的饺子受欢迎，以此为启发，一天油煎饺，一天蒸饺，一个月后，成本和收入加上浪费的，没有赚到钱反而赔了，这样下去不行。

这天，母老虎把娘家的陪嫁首饰当掉，盘算手里的钱能做些什么，看见拉黄包车的，坐车人下车后直接给拉车人钱，她把钱放进口袋，走进车行，询问拉车行情，车行老板看她是个女人，以为她为男人打听，说了需要的租车钱，母老虎把手里的钱递给老板，老板接过钱指了一辆车，母老虎高兴的拉起车在路上跑起来，恰巧，一对母女说要去夫子庙，母老虎熟悉这地方，她拉着车飞快的跑到夫子庙，坐车的母亲掏出钱递给母老虎，母老虎愣了片刻，接过钱，那一刻，她的眼泪流出来，这样意味着她有一天可以赎回当掉的首饰，意味着不需要带着孩子投奔娘家，她的计划开始实现第一步，她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没有男人，没有任何人帮助，在这片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把孩子抚养长大，她的天地宽阔起来，脚下有了路，她在心中对自己说：人，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面对苦难，她勇敢的站起来，勇敢的迈出第一步，她狠狠的想，程子昂，你这个王八蛋，你就是去了阎王爷那里，老子也要把你揪出来，看看你的心长的什么样？老子一定要报复你。

初一清晨，阿伟拎着装有热腾腾饺子的饭盒，一路小跑，路上行人不多，有几个孩子摔鞭炮，发出震耳的响声。阿伟担心饺子凉了，撒开腿跑着，嘴里哈出一阵阵热气，双手冻的通红，见栾家大门紧闭，阿伟只好敲门。

这段时间，栾家为了赶制衣服，非常劳累，年过的潦草马虎，生意人本身没有节日的概念，虽然忙又累，能挣到比平时多的工钱，心里依然情愿，劳累之后，每人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栾馨觉的自己应该得到最多，她是老大出力大，缝纫技术好，又独当一面，而且男朋友阿伟天天来帮忙，还提供市面上少有的布样，虽然，生意人来往以利为上，但阿伟为了她，做出许多奉献，而且，自己和阿伟的婚事马上提到日程上，需要花钱的地方更多。

栾梅想：自己没日没夜的做事，累的差点吐血，好几年没添件像样的衣服和鞋子，她已经长大，到了该找婆家的年龄，添两件首饰，把自己打扮打扮，漂亮体面的嫁出去，爸爸要考虑这点，多分点钱作为自己的私房钱。栾梅找对象的标准对方必须有钱有貌，姐姐的对象阿伟这两样都符合标准，特别是容貌，超出栾梅的预期值，令她爱慕不已，一见钟情，至于钱，她可以在娘家多攒些，来弥补这项缺憾，以后，还可以和阿伟共同挣钱。栾梅这样想着，充满憧憬希望，仿佛阿伟不是栾馨的男朋友，而是她栾梅的未婚夫。

相比两个姐姐，栾红的年纪虽小，活一点不少做，爸爸随意指使他，大姐二姐也可以，他们做事做的不开心，发脾气，发牢骚，找出气的借口，都是她出手接招。

一次，栾老板正精心设计衣服领口，想了很久没想出他满意的样子，心里烦躁，栾红正锁扣眼，他过去看了一把扯过，大骂：你这个扣眼锁的什么东西，简直是十八扯，重新来。

栾红被骂的莫名其妙，眼泪汪汪，只好用剪刀小心剪断线头，用针尖挑干净，重新锁一遍，几根手指尖因捏针捏的手指钻心的痛，好多天才缓过劲。

至于大姐唤她拿针递线，端茶送水，还让她帮助本来她洗的老爸衣服，老爸爱穿长衫，又厚又重，特别难洗，洗不干净，大姐用手扇她的头，二姐最怪，不知谁惹了她，会拿栾红出气，出来进去挂副冰霜脸，让人看了心沉甸甸的不舒服，这次我出了不少力，老爸应该给我多分点钱。

别人家的年三十热热闹闹，别人家的孩子欢乐游玩，自己却要做永远做不完的衣服，要穿姐姐不穿的旧衣服，这些，都让栾红有说不出什么滋味的压抑感。

第一个听到敲门声是栾梅，第一个听出是阿伟也是栾梅，她跳下床，大声叫：快起床，阿伟来了。

这么早，叫魂啊！栾老板骂。

就是----不知道我们这几天忙的累死了。栾馨打着哈欠说。

一家人骂骂咧咧起床，迎接阿伟的却是清一色的笑脸，他们听说：阿伟拎来在家里煮好的饺子，个个立刻喜笑颜开，栾馨在炉上简单做了饭，饺子里的馅是白菜粉条豆腐，依稀有点猪油的喷香，这时节，猪肉很贵，又稀少，饺子皮发黑，但，这已经很不错，栾家孩子从记事起没吃过饺子，他们不会包。

阿伟在一旁边帮助收拾房间的衣料，他早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院子里再次响起鞭炮声，柳雄飞和龚云烟，后面跟着他们的孩子过来给栾老板拜年，大家说着恭喜发财的吉利话，柳家人穿着栾家制的新衣，这无疑是给栾家最好的恭贺。

临走，柳雄飞拿出几张电影票送给栾老板，说是电影院有新片上映。

送走柳雄飞一家人，栾老板说：这是我看到最美满的家庭，世间少有。

电影票有四张，栾馨拿两张，和阿伟走了，说，不回来吃饭。

剩下两张栾老板给栾梅：你们姐俩去看，好好玩上一天。栾梅接过票：爸，我想去吃鸭头。

栾老板：要钱？

栾红说：我想吃鸭脖。

栾老板：栾梅，你身上不是有钱嘛！

栾梅：我哪里来钱，再说，这次工钱你先给我呗。

栾老板听见这话，一愣：什么工钱？

栾梅：这次我们家挣了好多钱。

栾老板一听，嘴气的打歪：你个丫头片子，算计我啊，你每天不吃不喝不住吗，这些不花钱？栾梅被老爸噎住，说不出话，打消要工钱的念头。

栾梅说：看电影，总得吃饭吧，你从来没给我钱。

栾老板：小孩子，要钱干嘛？遭人算计。说完，栾老板还是抠缩缩拿出几个钱，给了栾梅和栾红，姐俩高兴的出了门。

栾老板：女儿大了不由爹啊。

家里的孩子们走了，冷清安静了许多，栾老板关紧大门，连窗户都挡的严实，房间的灯光昏暗，他爬进自己睡得床底，拿出个落满厚厚灰尘的坛子，拂去灰尘，小心翼翼把里面的钱全部倒出，一张一张的点，然后，用石子记数，他的专注持续到午饭后，发觉自己饿了，把钱藏好，想出门，又舍不得花钱，到厨房，烧开了水，抓把菜叶，用手揪断两半放进锅里，把剩的玉米干饭，混搭煮开，连锅端进屋，倒进缺口的大碗，就着咸菜，这是栾老板大年初一的午饭。栾老板安详咀嚼着，吃相极为满足，因为，想到这些钱在规定的期限拿去给一个叫“革命”的同志，他的目光慈祥又坚定。

栾梅拿了电影票和栾红没去吃她们梦寐以求的鸭头和鸭脖，而是跑去追栾馨，栾红不解的问二姐，为什么追大姐？

栾梅和栾红都没进过电影院，好奇心打消了她们的食欲，栾梅不停的向路人打听路线，终于来到电影院，在高大上气派的电影院前，她感到自己的渺小，有人告诉她，她们的电影票是下午五点才开演。栾梅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她在人群里没看见栾馨和阿伟，栾红在看女人身上的裘皮大衣，她们华丽的犹如童话般漂亮，她们身边的男人体面极了。

栾梅拉着栾红逛百货公司，路边买了她们爱吃鸭头鸭脖，栾梅的心不在鸭头上，在街上乱逛，没到下午5点，她和栾红早早去了电影院，看见柳雄飞龚云烟一家人，柳梦雪姐弟五人衣着光鲜，站在大人身边，他们醒目亮丽，人们的眼光不停的留在他们身上。

大姐----栾梅的心要跳出来，不是为大姐，而是她身边的阿伟，栾梅拉了栾红穿过人群，跑到阿伟和栾馨中间，毫不掩饰的享受这种快乐。

人群一阵骚动，许莉娜下了车，人们在喊：快看，莉娜小姐，这部电影的女主角，好漂亮啊,快看。

栾馨对阿伟说：快看，电影明星莉娜小姐。阿伟不看作罢，一看惊讶：是那天在秦淮河边见到的女人。莉娜戴了墨镜，穿着褐色的貂皮大衣，领边一圈雪白的毛领，周围一群保镖为她护卫，在人群的欢呼声中走进电影院，听人说，电影开演前，莉娜要对影片进行一段宣传。

电影院外的人们更加热烈，人越来越多，后来，电影院加卖站票，演出时，电影院的走廊挤的水泄不通。

许莉娜主演的电影《浩劫人生》，不知人们是看电影还是为了看莉娜，那场电影持续井然，但是，这场电影打乱了阿伟和栾馨的爱情，同时也改变了栾梅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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