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八章:各怀私心
诡诸命宫中的巫师为伯姬(晋献公长姐,吕氏主母)吕饴(姜姓吕氏少主,字子金)母子看了诊,知道他们并无危险,这才略略宽心了些。但对于他们何时能有好转,巫医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似乎也没什么把握。
久在病榻之前,难免会睹物伤神。到日中时分,诡诸实在心情郁结,便对吕老嘱咐了几句,准备返回公宫。谁知刚才走出寝门,便迎面遇到了同来探望的公孙否(桓族韩氏第二代,任宗伯,字伯胜)与里克。
二人见到君面,纷纷上前拜见,并疾言诉说对吕氏昨日遭遇的忧虑。诡诸而今对公族虚伪的嘴脸颇为反感,故而还未等公孙否诉尽衷肠,便出言道:“近日城中百姓惶恐不安,寡人心中甚是忧虑。刚刚听闻吕氏家中养了一个叫猗目的女子,是商闾中专门贩卖水产的食货商人。饴甥早些日子遇袭失踪,是托庇她的保护才得以保全性命;昨日季姜被歹人劫持,也是靠她寻机搏杀才顺利脱险。想来她虽出身卑贱,可在对付贼寇方面也算是别出心裁,可惜因为在搏斗中受了伤,总不好再让她劳神了。大夫如若得暇,不如代寡人去询问一下她伤势,顺道也请教一下,有什么擒拿贼人的办法可以教寡人的?”
国君的话直讽里克办事不力,但在言语背后,同时也是在暗讥公孙否尸位素餐、无所事事。曲沃城治安混乱以至于此,身为公族自然责无旁贷,公孙否显然听出了国君的话中之意、弦外之音,一时深感惶恐,忙拜伏于地请求君上宽恕。
“起来吧!”诡诸冷笑道:“好歹都是领有千户之民的封君,让人看到了成什么样子?”
昨日朝议之后,富顺(桓族富氏第三代,任上大夫,字子理)匆匆地将公孙否拉到自己府中,详说了里克从吕饴口中听来的那番话,更表达了自己的深重忧虑。公孙否深感事态紧急,担心事情拖得太久易生变故,万一吕饴再受到什么刺激,无意间说出了对富辰不利的证词,那可就无力回天了。
有鉴于此,今日一早,公孙否就带着里克探听了国君的行踪,并掐着时辰赶到吕氏,本想假借探望之名,说服国君同意让富辰回府禁足。可任他们如何都想不到的是,国君见到他们之后,竟一反平日里的宽仁姿态,生生地将他们的话全都给噎了回去。
公孙否平日里极其珍爱羽毛,为人处世但求独善其身。倘若事情能够顺水推舟,既能帮到旁的人,同时又能为自己招来美名,他自是不会推辞的。可若有急难之事需要自己犯言直谏,引发国君的不满猜忌甚至是动摇自己的地位,哪怕是火烧到了眉毛,他也不愿出头。
眼下国君正在气头上,若是贸然提出为富氏解围,只怕非但救不了富辰,反而连自己也会惹一身腥臊,这是公孙否最不乐见的事情。故而当国君怒目相向,他还未及思量便放弃了原来的打算,只管顺着国君说了几句场面话了事。
里克身为异姓大夫,在朝中本就需要依附桓族才能立足,自然要唯公孙否马首是瞻。既然公孙否急于抽身,他这么一个外姓之人,又何必要强出头,故而也只站在公孙否身后,对国君的训导唯唯诺诺,不敢再发一言。
当此君臣三人在内院中虚与委蛇之时,富顺却在前院急得团团转。不一时,派去打探消息的仆隶将内院的情形传了出来,当得知韩、里两位大夫尚未开口便遭到国君一通训斥,富顺顿时神情紧张、浑身颤栗,再也无法自制了:莫不是君上从饴甥那里问到了什么?若果真如此,我该如何向君上说清原委呢?里克当日的推测虽说合情合理,可毕竟没有确实的证据,即便是原原本本地陈述出来,又如何能让君上信服呢……
正当他思绪混乱,不知该如何举措时,国君已经在公孙否和里克的陪同下走了过来:“兄长近日忧思体弱,不在家里好生将养,跑到这里做什么?”
这简单的一句问话,于富顺而言却如雷霆万钧,震得他神智慌乱,直挺挺地跪伏在地:“请君上体谅臣爱子心切,无论君上计较如何定罪,臣只愿以身相替,只求留他一条性命!”
“兄长说的什么话?寡人却是听不懂了!”诡诸虽面上犹带愠怒,可心中毕竟尚存柔情。见富顺如此折小伏底,不由得便动了怜悯之心:“寡人早已有所思量!这鬼面贼寇隐伏多日不见,昨日却突然大闹吕氏急于灭口,想必是已经有人掌握了什么确凿证据,引得他狗急跳墙了。这也就是说,当日行凶之人与这鬼面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辰儿只是误打误撞惹上了嫌疑罢了!”
“君上!”听得此言,富顺竟老泪纵横:“君上是相信辰儿的……”
“毕竟是寡人的宗亲子侄,他是何等心性,寡人怎能不知?”诡诸长叹一声:“这大半个月来,把他关在桓宫也着实吃了不少苦头,也望他能从中得到些教训,也不枉寡人为他费心筹谋!”
国君的这席话不仅令富顺感到惊讶,就连刚刚受到训斥的公孙否和里克亦是震惊不已,让他们完全搞不清楚,国君心中究竟是如何盘算的。只是这惊喜来得太过突然,富顺只恐国君又突然反悔,故而用尽全力顿首道:“臣替辰儿谢过君上!”
“先别高兴得太早!”国君突然说道:“寡人心意如此,但究竟允与不允,终究还是得问过子澄(申氏长子公孙澹)才行!若是他不肯点头,寡人便是再怎么想,也是无能为力的!说到底,这鬼面人一日没有擒获,案由一日没有查清,辰儿就无法洗脱嫌疑。有来求拜寡人的工夫,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抓获真凶,这才是正理!”
说到公孙澹,难免就会想到司马子申(庄族申氏第一代,公子宜,太子傅)。诡诸突然意识到,这个自己从小就敬重爱戴的叔父,如今昏迷已半月有余,自己却只在事发当日匆匆看了一眼。之后虽也派了不少巫医前往,可自己却从未踏足申氏,这未免也太不恭敬了。
想到这里,他转身安抚富顺道:“没什么事情,就先回去养着吧!光是着急有什么用!”又睥睨公孙否:“忙你的去吧!”说罢便转身出了大门。
隆隆的车马声渐行渐远。
见富顺犹自跪着不肯起身,公孙否招呼里克将他搀起:“君上心中清如明镜,看来是早有计议了!稍后的事情我会让人盯紧了,但有消息定会即刻告知,你还是先回去吧!”
“可不知为何……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啊!”富顺愁眉苦脸地叹道:“子澄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是一头倔驴!一旦认定了什么事情,君上的情面也是不肯给的!万一要有人在背后唆摆,那辰儿岂不是要继续遭罪了?再加上……”
“我自然是知道的!”眼看着富顺口无遮拦,公孙否急忙插话:“子澄的性子是倔,可他又不蠢,又岂是能随意任人唆摆的!再说了,如今关乎的毕竟是他妹妹被杀的真相,他心中所图,不过是把事情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平日里再看你不惯,也不至于要在这件事上做手脚吧,那他成什么人了?”
富顺在里克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来,可双腿还是忍不住打颤。看到他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公孙否不由得摇了摇头:“罢罢罢!今日我就替你走一趟吧!”
“是富顺无能,连累叔父了!”富顺深躬长拜:“今次辰儿若能脱困,富顺一定亲自带着他上门道谢!日后叔父但有差遣,我定然不敢有所推辞!”
“你我桓族同气连枝,说什么谢不谢的!”公孙否闷哼哼地朝大门走去,一边走一边还留下了一句话:“倒显得我这个做宗伯的,太过于不近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