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香

家门口的那棵梨树，又开了好多花了。

今天早上我走到门口时，看到有几个小朋友围在树下嬉闹。晨光散落，伴随着一阵阵微风，花瓣吹落在他们头上，美得就像一幅画。

自从知道这棵树会开花，他们每年都来，可是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的母亲，在抛下我离开的时候，和我一起种下这棵树，骗我说每年梨树开花的时候就会回来，可是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后来，他们都说我可怜，从小妈妈就跟人跑了，爸爸还是个残废。我那时候还看不懂他们眼中的同情，只觉得他们的目光有些刺人，看了难受。

这十几年里，人人都在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只我一人觉得慢，慢得像煎熬。

自七岁起，我就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从笨手笨脚做到熟能生巧，手脚上不知留了多少狰狞的疤。

上了中学后，就开始用课余时间捡垃圾赚钱，我不顾忌周围人的言语讥笑，也不在意没有一个朋友，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勉强维持生活。

考上大学后，我所有的学费生活费都是靠贷款，一天两三份兼职成为了日常。

因为营养不良，瘦弱矮小，还有很多人把我当作初中生。

我每天都过得很累，如果不是还有爸爸，我真的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这些藏在我心里的话，演练和重复了千万遍，都是为了某一天和母亲重逢的预想。

我并不是想告诉她我过得有多辛苦，只是想问问她，为什么生下我又不要我，为什么离开了这么久，现在又突然来找我。

我都记不得有多少次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虔诚地祈祷着母亲可以从天而降。

后来母亲真的从天而降了，一通电话打过来，说的却是想见我最后一面。

我记得当时我的脑子就像是被人丢了一个炸弹一样，轰的一声，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眼睛干涩，哭不出来，可还是会觉得难受心痛。

那些我强行抹去的，曾和母亲的回忆，在模糊中慢慢显现。

母亲也曾教我读书认字，在我被别人欺负时拉着我去讨公道，晚上睡觉前给我讲童话故事。

那时父亲身体健康，还没有遭遇车祸。我们一家人，日子虽然没有过得大富大贵，但有吃有住，过年还能买新衣服。

平平淡淡地生活，真的很幸福。

后来父亲没法工作了，母亲既要找工作赚钱，又要照顾我和父亲。

我看着她的脸慢慢变憔悴，也常能看到她躲在屋外偷抹眼泪，母亲从来没吃过这种苦。

嫁给父亲前，她过的都是富家女的生活。

想起这些，我突然发现自己早就不恨她了。

摸爬滚打的这些年，我知道生活有多么的不容易，甚至可以理解她抛弃我去过美好生活的选择。

我明白了人的私心欲念，也懂得了什么叫权衡利弊，所以我不怪她。

但我也没法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去和她亲近，时隔十几年再喊一声“妈”。

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是一个人在孤独的成长。

母亲家庭那边的人都在劝我，见一面吧，最后一面了，了却她一个心愿。连父亲也在劝我，去见见她吧，好歹是亲生的。

可说实话我不知道见这一面的意义在哪里，是站在她的病床旁，看她永远离开吗？还是聆听她多年来积累下来的那一点愧疚。

我想母亲不会有一丝后悔，她过了这十几年的富太太生活，有保姆伺候，有优秀的儿子，疼爱她的老公。

她对我，只有一点愧疚。

听说母亲打算把这些年积累下来的钱财都留给我时，我心里五味杂陈。

这些钱我不会要。错过的已然错过，怎样都弥补不回来了。我和母亲之间隔了一条江，跨不过去的。

母亲觉得遗憾就遗憾吧，她弥补不了我心里的缺憾，同样的，我也不想让她圆满，人生哪里能事事圆满。

想要苹果，又想要梨，哪里有这种好事。

作为一个女人，她可以为自己的终身幸福考虑，但作为一位母亲，她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就有责任好好爱她，呵护她成人。

如果没有这种责任感和决心，就不要把他生下来。

生而不养，何以为家？在我的心里，那个疼爱我的母亲，在七岁时就不在了。

梨花年年开，我就当是她带着思念回来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