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不知道》（二）
新项目启动会上，多是不熟悉的脸，会议很快结束后，被经理留下来，从他的话中听懂了当初总监所说的“现场支援”的准确含义：作为这个项目一把手的经理大人的项目助理，协助所有需要跑来跑去、协调打理以及监督的工作。
接下来近半月的时间，恨不得扎进工作里面。抛开“听总监的话，事前工作准备地充分一些”的要求，不讲因为处在“助理”这个兼顾“跑得了现场，坐得住办公室”的保姆位置上，不得已凡事冲锋上前打理一切业务或者人事——不排斥做一个不一样的自己，哪怕很累。
——从根本上坦诚，这是自我逃避现实的直接途径。
在与设计公司交接负责人碰了两次面后，李怡星的婚礼日期到了——哪怕淹没在同色日程安排的日历上，那一小行字迹还是那么地明显。比想象中来得更快，比期望中来得更难熬的明天。是时隔两年重新回到这个城市后，第一次那么现实的渴望。
如果真的可以遇见就好了。
毕竟是一个部门的同事，您没道理不去参加老员工的婚礼吧——已经数不清多少次这样鼓励过自己。
“周安？真的是你！”李怡星提起婚纱跑向我，“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呢，快进来。”被新娘子热情抱住，可以在别人眼中分外惹眼，连我自己都怀疑我们当初是水火不容，抓着对方头发打架的敌人。
相对于所有得知我过去某段恶劣行径的前同事来说，最仇恨的敌人往往要了解你更多。李怡星是他们当中最了解我的，我虽然花费了很长时间，用尽了力气走到这里，但远不如她的一个拥抱更让我得以释怀。所以觉得，其实那些不好的，都没什么，不算什么。
我始终微笑，被她挽起，彼此紧贴着拍照。
我有自信走向您问好了。
“摄影师，再给我们来一张。”李怡星教我尽可能地摆出更可爱的表情手势出来。
“你辞职后，听说了一些事情，以前也是我不好，你不会一直在记恨我吧。”她的眼睛闪得发亮。
我微笑。
“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的联系方式，你既然来了就说明原谅我了？”
我点头，即便不是因为释怀了彼此仇恨的过去，即便可能真的不喜欢她的性格方式，可在幸福跟前，她美得让我心动。
“你很漂亮。”我开口，“真的很漂亮。”
“哈哈……谢谢。”她害羞地抓住我，“马勇、谭金灿他们也会过来，本来都好久不见的同事了，又看到你突然更兴奋了！”
“嗯？”有些不安。
她表情意外，却不在意，“你不知道？当初整个业务部差不多都跟着李总一起辞职了，哦不对，应该叫李董哈哈……他自己开了家公司，就你走后不久。”
“嗯。”非常不安。
甚至丢人。
“不知道李董今天能不能过来，前两天和金灿联系的时候听他提起李董好像有事延迟回国了……”
脑袋空空一片。
几人嬉笑着进来，新娘子热情回应，自己被晾在一边的时候突然无比平静——思考找什么理由提前离场。
看到一伙人没有结束的拍照问候，便出门询问了服务员卫生间的位置，人太多的话找个安静的地方打电话告别好了——比当面撒谎可能少些歉疚。
“周安，哇哇哇！差点没认出来！”曾经无理对待过的谭金灿，高一级别的同事前辈，看起来很不靠谱，实际单纯得多。
“他小子之前跟我说，新娘子请到了你我还真不信来着。”马勇拍了把谭金灿的肩，“这要是换在大街上，还真不敢认。”
“我们小周也是大姑娘了，你要是李怡星的话，真以为你整容了都。”
“去你的。”杨晨推了谭金灿一把，我们互相点头问好。
“新娘子在这儿是不是，进去进去！”马勇带头敲门进去。
突然一把拽住了走在后面的杨晨，大脑空白一片，“我去个洗手间。”
“好。”
走远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李董特地嘱咐我要帮他给你包个大红包……”
真的遇不到了。
可是离场又多了几个需要告别的人。
等越来越多的来宾都落座的时候，越没办法开口提前离开，经理的电话像急救药，赶在礼堂封场的前一分钟，接通电话跑了出去。
有关向外包设计补充的需求，需要尽快拟出条约提交，已经安排了后天上午在对方公司见面——终于有了下线离场的理由，不管这份工作有没有那么急迫。挂断电话急忙转身走向礼堂，看到站在身后的你，猛然止住。
“以为你又要装作没看到。”忘不掉的声音加上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
只是大脑空白，还没有充足的时间反应。礼堂门后主持人邀请新娘上场的声音嘹亮，来宾们欢呼雀跃。你向礼堂笑着看去，“看来错过了。”
“新娘子很漂亮。”我脱口而出，声音几乎提高了一阶。
你大笑。
我跟着笑起来，你看着我，顿了顿，伸出右手来，明媚的笑容依旧——那明明是我日思夜想最想重逢时展现在你面前的样子，可现在，我只想拥抱。
饭桌上几个人只聊聊工作近况，时间就很快溜走了，新郎官向你敬酒时，还被李怡星威胁如果以后不好好对她，就找个像你那样的人跑了。
很多人都喜欢你，这是大家公开承认的现实，我不过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那个。
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的我听到了马勇低声询问的那句话，“嫂子生了？”
你紧着眉头看着马勇苦笑。
“啊！”马勇夸张地用四指拍住了嘴巴，“我错了。”
你放下酒杯笑，“昨天凌晨。”
“什么事啊这么揣着，大声说出来，是不是有女人了？”谭金灿摇摇晃晃地起身，朝着你举起的酒杯撒了一桌，显然喝多了。
你无奈的表情，抬手示意金灿赶快坐下。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那那……那……什么时候来着，说！说是出去见朋友，结果哼着歌回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一旁的杨晨一把把金灿拽回座位上，“您看您最近高兴的……”
看不下去的马勇走过去，用点心一把塞进谭金灿的嘴里，“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大家笑。
散场后出了酒店，几人共同和你打招呼准备离开，我想一起却张不开嘴。谭金灿指着我的鼻子，“周安，周安啊，你真的是好久不见……当初……”说着迎面上来做出拥抱的样子，你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放下。
“哎哎哎！”马勇抱住谭金灿。
“赶紧送他回家。”你哭笑不得，转身看向我，“没事吧？”
“嗯。”
杨晨拍了拍我的肩，“有时间去找我们玩。”
“嗯。”
“我们先回了老大。”
“路上慢点。”
“哎！”
看着离去的出租车舒了口气，“那我也回去了。”
“怎么走？”
“我去那边坐公交车就行。”渐渐明白现状，适应了情境后，能更好地交谈了，我指着右前侧的站牌笑着回答。
其实想得到你会送我回家，但等坐到了副驾驶座上还是那么地不真实，怪上车的时候瞥到后座上有漫威英雄的玩具，一时失了神。
“多久回来的？”
“四月份。”
“听说做的不错。”
“嗯？”更紧张了，因为这句不经意的了解。
“前段时间和段老儿吃饭，他说同事夸你做的不错。”
看着你一直都上扬的嘴角扯得我心里发痒，不过短短两小时，你笑得比过去一起工作六个月的时候都多。我承认很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但讨厌当初莽撞地去假装喜欢你，到分别后一直喜欢着你，到现在发现更喜欢你的我。
我想回应笑容来着，或者多说些什么。
“不介意我去接个人吧。”
“随便找个公交站牌放我下来就行。”
你笑，没有回答。
车子很快拐了弯，在一个小区门口，一位老人拉着一个小男孩站在那，男孩看到我们兴奋招手，老人也微笑。
“您儿子回国了？”
“嗯，我出差，也赶上他放暑假，就接回来了，我妈挺想他的。”
其实可以直接说你妻子坐月子的事的，本来也都了解嫂子的家人都在那边。
你准备停车，“下来打个招呼吧。”
“……嗯。”
男孩兴奋地跑向你，跳起来，被你一把抱住，声音粗重叫苦，“李至祎，奶奶带你吃什么好吃的了，比中午还重。”
“你别抱他，他都那么大了，闪着你。”老人拍着您的胳膊。
“妈。”你不高兴起来。说真的，因为看到这种模样的你，我大概可以开心好久。
“周安，我妈。”你放下儿子，向我介绍。
“妈，我以前一同事，周安。”
“您好。”我屈身点头报以微笑，想呈现最乖最朴实的样子。
“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
“刚刚都在同事婚礼上吃过了。”
“姐姐好漂亮。”男孩靠向我，“姐姐是我爸爸女朋友吗？”
“李至祎！”你作严肃状。
“又瞎说了！”老人对孙子的训诫里都带着宠溺，我突然就笑出了声。
大家跟着笑出来，你拍拍儿子的后脑勺，“是朋友朋友。”
“那姐姐朋友是要一起回我家吗？”
“李至祎，你赶紧上车。”
“妈，我们先回了，改天再来看您。”
“哎，开车慢点。”
“知道了。”
看着老人的表情，就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只能无比尴尬地微笑，跟着你快速上车。
车上，李至祎很快就睡着了，在说了一堆荒唐却打心底里希望是真的的话。
“养孩子很累的，你乖一些。”你目视前方开口讲出的一句话让我以为是幻听，或是听错了什么。
到了目的地，你跟着我下车，至祎醒了跟着跳下车，不依不饶地要你抱着，那时候分外妒忌他。
“一个人住吗？”
“和别人合租。”
“那就好，多注意安全。”
“嗯。”
“快上去吧。”
李至祎揉着眼睛跟我“拜拜”。你又笑。
仔细想想，这是礼貌又不失尴尬的相处模式，只有心存他思的我才会有别的想法，才做不到这样的简单干脆。
那晚，梦到了清晨阳光下李至祎搂着我脖子睡觉的可爱样。
梦醒，只觉口渴难耐跑去厨房喝水。三点半的夜晚静得安逸，客厅窗外，浅月竟是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