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和雪（五十四）

文刀回到家里，一如既往地凭借着断断续续的记忆把最近发生的事写在纸上，闲下来的这些天，他总算可以抽出空继续记录自己的生活，他希望有一天自己大脑真的无法在储存任何东西的时候，自己翻开这些的时候，能知道自己是谁。

正当他苦于一些琐碎的事情记不起来的时候，忽然门铃响了，他打开门，林若莞美丽地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举在自己胸前，文刀说，你怎么来了？林若莞说，来看你，摔得那么严重，不欢迎我那我就走了。文刀说，欢迎啊，请进。袋子里装的是林若莞亲自下厨炒的菜，一个西红柿炒蛋，一个灯笼椒炒肉，一个酸辣土豆丝，都很家常。文刀一边吃着一边嘟囔着说，你不是说离婚之前要跟我保持距离嘛，现在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传出去多不好。林若莞双手交叉在胸前气呼呼地看着文刀，说，这么多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嘴啊？你再得便宜卖乖我可走了。文刀埋头吃饭不再说话，想着自己回到家爸妈也忙着没有空给自己做顿饭，上一次吃到家常菜还是去陆可染家里见父母的时候，内心唏嘘不已，饭菜也变得难以下咽，忽然感觉有一双手在自己的背上轻轻抚摸，耳边传来拼命压抑又压抑不住的低泣声。文刀转过身看到林若莞赶忙抹眼泪不想让自己看到样子，笑着说，就是低血糖晕倒了，怎么搞得好像生死离别一样，你这一哭把我也带悲伤了。不知怎的，文刀有一丝心慌，眼前的景象就像是自己癌症晚期无药可救的场景。林若莞轻轻捶在文刀背上说，我不是担心你嘛。文刀用两只手紧紧包住林若莞的手说，吉人自有天相，我怎么可能有事呢，好好活着还要等着你呢。林若莞脸一红，抽出手说，我老公还有两个月就刑满释放了，出来就跟我去民政局办手续。文刀认真地点点头，接着吃饭。林若莞忽然说，我刚才哭，不完全是因为你摔得满脸是血，主要因为心疼你。文刀停下筷子说，心疼我？什么意思？林若莞说，你去上海的那几天，我去你的上次送我们回来的朋友店里，找他聊了聊。文刀说，不是吧，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我一世英名不全毁在他嘴里了。林若莞说，人家都是在夸你好么。文刀说，那他都跟你说了什么？林若莞说，主要说了说你们之间的关系，以及你跟你前妻和前女友的故事，我才知道原来当时很火的陆可染竟然是你的女朋友。文刀放下筷子，看着林若莞说，你不相信我？林若莞说，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你告诉我的是你自己的感受，从别人的角度我才能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文刀语气变得冷漠，说，那你都知道了，就像你说的，我道德污点大，历史问题多，去留你自己决定。林若莞说，就知道你会这样，叶清说有时候你就变得跟个小孩子一样。文刀说，对，没错，我心理不健全，而且现在生理也有问题，你完全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感情和时间了。你就是妙手回春也救不了我。林若莞冷冷地说，你就这样面对这些问题？文刀说，没错，我就是破罐破摔了。林若莞气得脸色通红，看着眼前的文刀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她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小心戳到了他的逆鳞，但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好平缓地说，你不要炸毛，先听我说完好么？我知道这些，是想了解你，想要知道是怎样的过去才塑造了现在的你，不是要回到过去去挑你的刺。叶清跟我说完之后，我真的很心疼你。他告诉我，你们认识很久，关系非常好，但两个人的性格和处事方式完全不一样，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并不特别看重和女性的关系，所以能在莺歌燕舞里如鱼得水，他更看重的就只有自己视为一生真爱的人和你这个兄弟罢了，而你则恰恰相反，你和女性相处的过程里总会把自己放在一个卑微的位置，她们站在高处，享受你的敬仰和崇拜，你用最低的姿态去款待她们。就拿我自身来说，跟你谈生意的时候，我面对我的啰啰嗦嗦和刨根问底肯定会感到不耐烦，这和我遇到的其他客户的反应都是一样的，但你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反而倾注更大的耐心在里面，礼貌地和我周旋。文刀静静听着，点点头说，我从小接受的教育让我更容易接纳女性这个性别，我一直把浮士德的最后的一句话奉为圭臬，“永恒之女性，接引我们向上。”或许他说得对，我是有一些女性崇拜，但我觉得自己更是希望两性平等，其实我所做的，完全是我希望得到的，希望被同等对待的。林若莞说，我可算是从你嘴里听到了一句真心话，在你的眼里女性身上都优点，你希望被同样对待，就只好先俯下身子放低姿态，你对钟毓是这样的，你对陆可染也是这样的，我觉得那晚你喝醉拉着我的衣角说“不要走”，对我也是这样。你容易对人特别好，特别宠溺，但并不意味着你对这个人没有你的要求和想法，钟毓和你相差八岁，对你而言，她太幼稚，不够成熟，而她本身却无法意识到你的渴求，迷失在你的崇拜和好里，不知所措。当你发现自己的付出无法得到自身认知平等地回应的时候，她在你心里的分数就逐渐减少，直至低到离婚的程度。但从她的角度来看，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你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你不愿意把自己的诉求强加在别人身上，这也成了你一直以来负罪感的源头，你觉得自己不应该对她一点点的要求，就因为她做不到你想要的程度。你硬生生把自己割裂了，一面觉得自己离婚离得理所当然，一面又常常内疚自责，这让我感到心疼，你遇到的第一个女性不了解你，接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