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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0-她-SHE︳走过雨季的子筠

2021-06-27  本文已影响0人  梦回_大唐

【九洲芳文】

庭院静,霜月挂枝头。总想凭栏疏雨密,奈何临户叹天幽。何处寄人愁?

一阙“忆江南”,子筠不知道默念了多少遍,这些从她心底钻出的文字,就像她的孩子一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红酒的玫瑰香味弥漫在诺大的客厅里,子筠把身子深埋在沙发里,微闭着双眼。

窗外,城市闪烁不定的霓虹,在密密的雨丝中闪烁,时不时地穿透厚重的窗帘,似乎要窥视这寂寥而沉闷的空间。

01

子筠,怎么又把爷爷的墨弄翻了?

爷爷,你看,子筠会写字了。

爷爷看着一片狼藉的书桌,又好气又好笑。

虽说子筠弄得手和脸上都是墨迹,爷爷还是惊奇地发现,她居然照着字帖,把“子”字描得像模像样。

“孺子可教也,令狐家后继有人了。”教了一辈子书的爷爷捻着胡须,一脸满足地看着四岁的孙女。

然后,唐诗与宋词,一路伴随着子筠到了县城的高中。

校园里的子筠,走到哪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一次,班主任老师点名班上的史柯琅,“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写的这狗屁不通的情书,也敢往子筠的书包里塞?”

可老师再怎么严厉,子筠书包里还是会隔三差五地有情书或者是情诗。子筠并不恼火,看一眼,默默地撕掉。

枫,似乎跟班里其他的男生不太合群。

永远穿着半旧的黄军装,永远吃着食堂里最便宜的咸菜汤。

子筠自从分到文科班以后,就一直注视着这个学习好却不合群的大男生。

有次晚自习后,子筠把他堵在了教室门口,“为什么每次都躲着我?”

“我,……”枫一急,竟语无伦次了,脸红到了耳朵跟。

“知道你喜欢看书,我宿舍有好多名著,明天拿给你?”

“嗯,好吧,谢谢了。”枫快步往前走去,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子筠慢慢知道,枫来自偏远的农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母靠种地养活着一家老小。

每次到校,他都要走很远的一段泥泞小路,到镇上后还要坐上几个小时的轮船。

枫很少回家,虽然只是一块多的船费,却可以够他一个礼拜的生活费。

每次枫借书还书给子筠,都是很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你那隽秀的行楷谁教的?子筠很好奇,一个乡下的孩子,跟谁学的。

自学的,没人教。枫,依然不是很热情。

从此,有种隐隐的渴望,在子筠的心里萌芽了。

02

子筠辍学了。

高二下学期末,母亲在来学校看子筠的路上,被一辆没牌照的摩托车撞了。

那天,外面下着小雨,肇事车逃逸得无影无踪。

经过抢救,母亲活了过来,但是腰以下失去了知觉。

子筠做出了退学的决定。母亲很是内疚。

“筠,都是妈害了你,早知这样,还不如被撞死好。”母亲流着眼泪说。

子筠也很内疚,妈妈不是来看自己,就不会遭此横祸。

子筠心里在流泪,但脸上仍然很坚强。

“妈,再别这么说,你要是不在了,我和爸爸还有弟弟们怎么办?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一个女孩子家,能读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父亲也没办法,刚刚从镇轧花油脂厂下岗了。家中老的老,小的小,要吃饭要花钱,妻子看病还拉了一大堆的饥荒。他不想子筠退学,可是,哪还有更好的办法?

水乡的六月,多雨,绵长。

子筠去学校收拾东西那天是星期天。她不想也没勇气当着班上同学的面离开。

那天,在宿舍门前,听了子筠的诉说,枫呆住了,他死劲咬了咬嘴唇,一脸无可奈何。

子筠,真的很遗憾,我无力帮你,但我相信,你是坚强的,任何困难都难不倒你。

枫,谢谢你的鼓励。这几本书,送给你,以后,我怕是用不着了。

谢谢。枫接过书,眼睛竟然发红了。

我送你去码头吧,这天,说下就下开了。

枫从门背后拿出油纸伞,撑开,背上了子筠的背包。

子筠在左边。

枫在右边。

子筠不说话,枫也不说话。

雨密密地打在黄色的油纸伞上,落下,一滴,一滴,落到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03

三十年后,子筠终于联系上了枫。

我给你写过几次信,却都退了回来。

那晚,月色很好,别墅院子里的竹影摇曳。子筠习惯了远离市区后的清静。

子筠心情很好,她刚刚加到了枫的微信。

对不起,那年,暑假后,我就转回了老家的学校。我也曾给你写过信,一直没收到回信,我想,大概是你把我忘了。

子筠想起来,父亲躲躲闪闪的表情,还说是上海哪个表兄弟寄来的。看来,是父亲拦截了枫的来信。

你,还好吗?听说你一直在西北的某个城市。

我,还好。你呢?那天,在码头,看着轮船远去,我再没了你的消息。

子筠莫名的心痛起来,她想,要是当初自己亲手拿到枫的信,或许,今天的自己就会是另一个自己。

往事悠悠。不知,你可方便,听听我的故事。

说吧,我在听。

那年六月,我回到了D镇。

母亲躺在床上,不能自理。父亲因为要照顾母亲以及两个弟弟而憔悴不堪。

我进了离家不远的一家不锈钢制管厂。

虽然累死累活,一家人的日子还是过得捉襟见肘。

有天,父亲跟我商量,说是商量其实是给我下了命令。

筠,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妈看病的钱,有很大部分是借的你表叔家的。

你表哥靳国高中毕业后,在啤酒厂做技术员。表叔一直跟我说,咱们两家门当户对,可眼下的情形,我们是高攀了。

子筠想过抗争,可却怎么也找不到抗争的理由。

八月十五前两天,表叔带着表哥,送来了两筐月饼,两条鲤鱼和两片猪肉。

亲事,就这么定了。

一年后,子筠嫁给了靳国,债务顶了彩礼。

生了女儿后,一直没拿正眼瞧过子筠的婆婆更加不待见她。

其实,子筠早就不想赖在这几亩地上刨食。D镇的金属行业发展迅猛,许多在外搞销售的都发了财。

她跟靳国说,你把工作辞了,我们一起去武汉闯闯,我邻居爱华家在那做得挺好。

靳国犹豫不决。

我们出去的理由有三:一,挣了钱也就挣了脸面;二,在外可以偷偷生个二胎;三,你也知道你妈看不惯我,特别是我没事看点书,就像掘了你家的祖坟。

初到汉口,没有一点做买卖的经验,很快,借的启动资金所剩无几。

那段时间,是我这辈子最阴暗的时刻,我妈倒下的时候,我都没这么无助过。

靳国后悔了,一味地埋怨,我不敢劝他,我真怕他的拳头把我砸晕。

我是个不怕输的人,人家能做到的,为什么我做不到?

我关掉了门店,应聘到了一家规模较大的机电贸易公司。

靳国成了家庭妇男。我从一个柜员一步步晋升到了销售主管。

两年后,我不顾老板的一再挽留,辞了职。

靳国很是不满,放着一个月两三万的工资不要,你究竟要闹哪样?

我拿着仅有的积蓄又通过银行的熟人贷了几十万,承包了一家濒临倒闭的国有机电商城。

店铺有了,我又江南江北的跑产品代理。

我应酬较多,常常半夜到家。

靳国不知道是因为我的冷淡,还是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动不动就怀疑我外面有男人。

生意越来越忙,而靳国却变了,公司的事也不过问,酗酒、打牌,甚至是夜不归宿。

太累了,身子累,心更累。

我想到过结束,可偏偏这时怀上了老二。靳国不再外出鬼混,打理好公司的事,每天好茶好饭伺候着我。

靳国最关心的莫过于我肚里孩子的性别,及至三月,便匆忙催我找人鉴别。

拖到四个多月,拗不过他的坚持,我找了熟悉的影像科医生,偷偷地做了B超。

哎,又是丫头,既然来了,就是缘分,其实,两个姑娘也不错。我躺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告诉靳国。

打掉,无论如何都得打掉!我妈说了,我们家三代单传,不能到我这断了香火。靳国低着头,不停地抽烟,房间里乌烟瘴气。

其实,我只是试探他一下,没告诉他肚里是男孩,没想到他气急败坏,一下子又露出了本性。

靳国摔门而去。我拖着大肚子一天天挨到了临产,自己签字住进了医院。

接过护士手里的儿子,我哭了。

产后第三天,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失踪了几个月的靳国,带着一对陌生的夫妇出现在病房。

靳国二话不说,抱起我身边的孩子就要递给那个一脸欣喜的女人。

我急了,一把抢过孩子,大声吼道:“你们想干嘛,邹靳国,你就是个畜生!”

靳国得知是儿子后,在产房里又是跳又是笑,那两夫妇临走还大声骂了几句“神经病”。

那以后,我的心死了。因为坐月子,公司疏于打理,员工跳槽的跳槽,离职的离职。

我贱卖了公司,带着襁褓中的儿子,离开了武汉。

04

我回到了D镇,回到了父母身边。

六月,又到了多雨的季节。我常常站在空寂的巷子里,淋雨。

母亲劝我,日子还要过,男人犯错误不怕,就怕不晓得回头,你看,靳国是真心悔过。

母亲不知道的是,靳国在离家期间,搭上了一个洗头妹,洗头妹以为攀上了大款,天天闹着要靳国离婚娶她。

当靳国灰头土脸地回来时,我已经在老家呆了半年时间。

儿子一断奶,婆婆就欢天喜地地抱走了。

我独自来了佛山。

人生地不熟,因为有了武汉的经历,我并没有走什么弯路。

我算是成功了,但也把自己活成了男人。

我没有离婚,我不想让孩子们有个残缺的家。

我无法原谅靳国的背叛,无法承受这无爱的婚姻。

可我面对一双无辜的儿女,还是选择了面对,从此,我们过着貌合神离的日子。

二十多年的广东之行,弹指一挥间。去年,女儿接手了公司。

走过雨季,才猛然发现,自己得到的同时,也失去了太多。

现在,我可以歇歇了,我试着捧起书,学着写诗填词。

很感激,你听我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

很高兴你一直把我当作朋友,既然走出了雨巷,那就忘了那场雨吧。余生,请善待自己。

枫,没有说太多。或许,在他心间一直撑着的那把伞,是时候可以放下了。

子筠放下手机,思绪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个下雨的六月,仿佛又见到了那个赤着脚,走在青石板上,撑着油纸伞的大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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