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中的牛行街
“近乡情怯”是有的,牛行街,这个我出生的地方,承载着太多太多沧桑巨变,多次提笔又放下。
牛行街的牛行
据父辈的父辈们讲,牛行街最鼎盛的时期是在新中国成立前,当时的牛行街是全国规模较大的牲畜市场之一。到了父亲、姑姑们出生的年代——20世纪50年代,住在牛行街是一笔财富。
早上卖洗脸水,中午和晚上卖茶水。那个时候,很多从叶县、南阳、周口和外省步行来做牲畜交易的人们风尘仆仆赶到牛行街。父亲说,每天早起天不亮,公鸡刚开始啼鸣,父亲和姑姑们就要起床了,因为这时,奶奶早已烧好了开水,倒在几个洗脸盆里,由姊妹几人各自端着,到家对面的牛行给从全国各地来交易的人们提供热水,洗去一路风尘。那个年代条件艰苦,赶路全靠腿,来交易的人,会走很远很远的路,有的要走上几天几夜。
如果有人买瓜子,那是碰上经济条件好的交易人,或是刚成交了满意价格的交易人,心下里高兴,兴冲冲地挑拣起用报纸、或废书本纸精心卷成漏斗状,里面盛着瓜子,纸角用于盖上盖子的小零嘴。记得小时候,奶奶曾经教过我如何折卷,我觉得有趣,后来,每次吃瓜子,我都喜欢将纸折卷成这样的漏斗状,拿着吃。
大姑说,小时候经常带着我父亲,和小伙伴们一起去地里挖野菜、去钢厂捡炉渣,父亲当时年龄小,已经没印象了。那个时候,二姑和三姑还没有出生,大姑和父亲也很小,还没有到入学的年纪。她和父亲用工人帽,类似于现在工地戴的“安全帽”,竹子做成,将它倒过来,用胳膊跨着,像菜篮子一样,看到炉渣就放进去。
卖茶、卖水、扫草、扫饲料、捡炉渣是当时父亲和姑姑们补贴家用的途径。这些都是可以挣钱的,在那个年代,贫富差距不大,大家想的无非是孩子太多,能吃饱饭。
温家大院
牛行街的“温家大院”开炉房,属于个体手工业,主要生产各式农具。我的爷爷弟兄五人,四爷、五爷当兵,五爷失踪(据说是跟着冯玉祥部队攻打日本人时,在战场上阵亡了)。其余两位叔叔就在爷爷的带领下,雇佣30多个工人,随着解放初期(1951~1954年)国家重点扶植、提倡个体手工业的东风,“温家大院”炉房生意红红火火。但,从1958年开始,国家开始提倡“大炼钢铁”,实行公私合营,不允许个人开炉房。“温家大院”炉房的物品全部归公,与当时刚成立的“漯河市钢厂”合为一体,爷爷当车间主任,家里的叔叔们和雇佣的工人们都去了钢厂当工人。据父亲回忆,当年,漯河个体手工业数“温家大院”规模大,在当地有一定影响。焦炭成车皮买,父亲说,当时“温家大院”用于产生风力的风箱要八个人才能拉动,可见炉火有多旺,生意有多大。
20世纪60年代,文化大革命开始,父亲开始害怕提起这些家族往事,在那个年代,在城市做生意是要被划为资本家的,要被狠狠批斗。好在,当时“温家大院”对待工人们极好,十里八乡对温家人的德行都是认可的,划成份的时候,我们家是“贫农”。随着“温家大院”炉房生意的逐步衰败,院子里的亲人们也开始慢慢搬离,另谋生路。
再后来,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父亲由于在新建队思想进步、表现突出、成绩优异,第一批便被推荐上大学。当时的父亲意气风发,多次在知识青年大会发言,由于思想纯正、作风朴实,公社三四百人的大会上频频倡议向“温方桥”同志学习,学习他无私奉献、兢兢业业、默默无闻的精神。父亲上大学的事最后还是黄了,因为我的四爷——父亲的亲四叔,是国民党冯玉祥部队的连长。
四爷
“温家老四”这个名号响当当。四爷人高马大、虎背熊腰,他在附近的一举成名,源于温家大院的炉房生意。他的荣光时刻更是被姑姑们常常提起。
炉房生意的红火,招来了河对岸丁湾村的两名无赖。每逢过年过节,他们必定连讹带拿,爷爷仁厚,也不多说,可是,温家四爷可不同意。刚刚跟着抗日名将冯玉祥将军打完日本人回家乡的他,听叔叔们一说,提起手中的盒子枪便出发了。到了丁湾村,四爷来到无赖的住所,“啪啪”冲天几声枪响,吓得无赖登时腿软。看热闹的人围得严严实实,四爷开始述说缘由,软硬兼施,恩威并用,让人心服口服。自此,温家四爷的大名威震四方,温家炉房,再也没有无赖地痞敢打主意。
再说四爷当兵,本无职务。在一次奉命攻打日本人时,四爷所在连的连长不幸阵亡。顿时,群龙无首、一团乱麻,需要守住的阵地眼看就要沦陷。就在这个节骨眼儿,四爷站了出来,对着天空“啪啪啪啪”几声枪响,“大家都听我的,誓死保住阵地!敢有退缩者,休怪我枪下无眼!”四爷虎口铁牙、威武霸气,一下子镇住所有士兵。随后,四爷带领剩余部队英勇奋战,最终,赢得胜利,自此,挂上“连长”头衔。
就是这么威风凛凛的人,到了老年,竟第一时间糊涂了。在我的印象中,四爷高高大大,整天柱个拐棍,您跟他说什么他都摇头,不言语,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享年八十多岁。他的儿孙们自幼聪慧,媳妇教书,我的表哥早早在北京航空公司扎根,算是漯河较早一批的飞行员,要貌有貌,要才有才。我小时候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跑的学霸“天鹏”哥哥,真的如他的名字般,翱翔天空,大鹏展翅。
牛行街上的女侠梦
我家隔壁爷爷会武术。我总在想,怎么能叫他爷爷呢?叫的时候,我总不是发自肺腑的,因为他看起来太年轻。
隔壁爷爷姓刘,名振邦,是牛行街的传奇人物。每天天不亮,我就会听到隔了一条窄窄过道的振邦爷爷在平台上耍棍的声音。好奇的我,总喜欢爬到墙头去看。从看的第一眼,就是惊呆!那一根长长的、普通的木棍,被振邦爷爷耍的虎虎生风,让我看的目不暇接,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这幅情景,刻在脑中挥之不去。
父亲说,振邦爷爷收了很多徒弟,包括他的儿女们,也都是每日习武。以至于后来,我每每看武侠小说,读到绿林好汉,就很有画面感,大概都是振邦爷爷的样子吧!虎鼻、方脸,身形高大挺拔、身手敏捷、双目炯炯,如火如炬,一看就是练家子。后来牛行街拆迁,便很少有振邦爷爷一家的音讯了。
而我却因为有了这段经历,在很小的时候就有一个女侠梦,幻想着自己身怀绝技、独闯江湖、杀富济贫、侠肝义胆、精忠报国……
豆腐店
牛行街的“豆腐店”是蔬菜公司的下属单位,漯河市唯一一家供应全市豆腐、凉粉的地方,就在我家正对面。豆腐店里每天放着满满的豆腐、豆芽等成缸成盆的产品和半成品,在那个缺吃少喝的年代,经常看得我和小伙伴们直流口水。
豆腐店的院子是我和小伙伴们的天堂。我和小伙伴们在这里捉迷藏,摘野花,尝百草,打羽毛球,“过星星夜儿”……所有能想到的,能玩到的,全在这里实现了。因为这里没有车,人很少,很安全,工人们下班的时候,豆腐店就是孩子们的天下。
当时牛行街的街道经常过很多货车,整天轰轰隆隆,既不安全,又很嘈杂。记得有一年,大姑从周口来我家走亲戚,晚上一夜未眠,说那车辆轰鸣的声音,好像就在面前。
牛行街的路
当时群众有句俗话,“没事别上牛行街。”卫生条件差,粪便、污水横流,人们说牛行街是“旱天三尺土,下雨一尺泥。”我深有感受。
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只要雨下的大一点,家门口便成了河,小小的我,就会拿把椅子,坐在我家高高的台阶上看来来往往的车辆,和把裤腿卷到大腿根走路的人们。他们一个不留神,车就进了坑、人就摔了跤。
20世纪80年代初,经济发展快,当时还没有规定货车不准入城,大货车来来回回的碾压,致使牛行街的路坑坑洼洼,特别难走。
再后来,记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路修好了,货车也有了规定,不允许入城,牛行街的路才彻底平整起来。
牛行街的学校
现在的“泰山南路小学”、“漯河市源汇区实验小学”,以前叫“牛行街小学”,不光是学生求学的地方,更是附近孩子的游乐场。我们经常穿过学校大门口被历史年轮冲刷的油光发亮的路面,在校园里跳沙坑、玩双杠、赛跑,玩的不亦乐乎。
那个年代,牛行街家家户户都是自己盖的院落,家里没有厕所,想如厕,要去对面豆腐店尽头临河堤处;要么就是北邻的学校东南角了。我老觉得豆腐店邻着河堤甚是荒凉,冷飕飕的,便一直选择去学校。
走过笔直的校园,穿过锻炼器材、云梯,路的尽头右拐,穿过一个拱门造型墙,便来到干净整洁的如厕区。我或拿《故事会》、《微型小说》、《小小说》、《少男少女》、《读者》,或拿整本的武侠、言情小说、诗集,如厕结束也不着急回去,最喜欢的就是爬上高高的云梯,看书,也看云。在那里,我度过了很多一个人的愉悦时光。故事会的笑话让我哈哈大笑,书本里的人物、事件让我悲喜交织,天上的云朵又实在好看,一会儿像动物、一会儿像景观、一会儿又像人物。印象最深的是看到过一座涌动的瀑布,壮观的让我瞠目结舌。直到听到我妈扯着嗓子,在家里平台上朝着学校方向叫我的名字,我才着急忙慌下了云梯一路小跑回家去,不敢留恋。
牛行街的家
牛行街的家,临街,老三间,坐北朝南,有独立厨房,两间门面,还有一个小院。说是“小院”,现在想来,也不算小。推开大门,对面是影壁墙,溜着墙根,是父亲栽种的一片竹林,四下里都是父亲和母亲养的花花草草,现在想来已记不起品种,只记得一盆盆规规整整。左手边是养小兔子的笼子,一只只活蹦乱跳。兔子是繁殖极快的动物,养的最多的时候,竟有十多只,最后实在供应不上吃食,也便呼亲唤友将红着眼的兔子们四下送人罢了。
顺着左手往前走,又是一片天地。父亲的鱼池近在眼前。父亲出了名的爱钓鱼,记得有一次带我去远处钓鱼,兴许是心中迫切,半路我从自行车后座上掉了下来他竟不知。或许是父女之间有心灵感应吧!我的呼喊他没听到,却很快便转过头寻我。小时候,放学回家“铁将军把门”的事时有发生,气鼓鼓的我就坐在院门口高高的门台上等父亲,依稀会有邻居“你爸又钓鱼去了吧……”的问候响起,我总会闷闷的应一声“嗯”。不多久,就会看到满脸愧疚的父亲骑着他的二八自行车“叮叮铃铃”来到我面前,低下身子,嘿嘿笑着,“别跟你妈告状哈,走!回家!我给你做好吃的!”
父亲钓鱼,基本没有空手而归过,这时,父亲找人砌的鱼池便热闹了。小猫咪直勾勾的眼神,恨不得从眼睛里直接长出钩子,把鱼钩出来,饱餐一顿!它围着池子转来转去,碰到有游在水面的鱼,便敏捷地伸出锋利的爪子“捞”,日复一日,有一次,竟真的被它捞鱼成功,梦想成真!
鱼池旁边是父亲养的冬青树,常年修成圆球形状。一年四季,晴天下雨,叶子的状态、颜色不同,碰到有好看的叶子,我就会摘下来夹在笔记本里,做成标本。小时候对好看的叶子,喜欢的石头,零零星星收集几大盒子,闲时看看,暗自欢喜。
最后,就是紧挨着厨房的大枣树了,结果子的时候,树枝无遮无拦,自自在在伸展开来,任谁路过都会摘下个红枣,夸它两句,再脆生生的吃下这枚嘎嘣脆,甜美立刻充斥院里院外。
行走世面后的我,每每遇到挫折,都感谢这座童年的院子,让我心盛草木,无惧风雨。
老旧小区改造
去年的一个晚上,父亲对我和母亲说,“今天,我去牛行街老屋看了,老旧小区改造把老屋过道刷的焕然一新,还给大院装上了大门!”老屋离父母现在居住的小区并不算远,骑车也就十多分钟的距离,我们一家三口决定步行回去看看。
到了!这可不是我印象中陈旧的院子,一扇对开门的铁质大门映入眼前。一进大院,墙体焕然一新,路面平整,线路捆扎的利利落落。我家的临街大院早在漯河市第一批拆迁时,响应号召拆除,现在留存的是曾经奶奶的住房。
推开家门,房间里被父亲打扫的干干净净,楼上楼下,院里院外整整齐齐。过去的老街坊早就陆陆续续搬离了,住进各类小区。牛行街的老屋,这个我们最初扎根的地方,如今被用作初来这座城市,或者初次创业的人们租住使用的暂住地。它就像牛行街的见证人,看着一批批人们经过自己的勤劳努力,一步步奔向更好的未来,它是基石,是根,是剪不断的记忆、牵挂。
我心目中的牛行街
召集全院的小朋友到我家院子里玩当老师的游戏;一起到河堤边学丁湾村的小朋友捉螃蟹;夏季路灯下捉蛐蛐儿;把家里的竹床放到马路牙子上和小伙伴们聊着聊着就睡着了;一起玩泥巴打哇唔、打面包、打弹子、跳大绳、跳皮筋;第一次在河堤学骑车;第一次下河学游泳;第一次河边学钓鱼……我们家院子里的花啊、草啊、猫啊、狗啊,兔子啊,刺猬啊,还有父亲为了最爱的钓鱼用的方便养的蚯蚓,下雨时候满地乱爬,吓得我不敢出房间门……想到这里,我“噗呲”笑出了声。
牛行街,是我的来路,我的家园;
牛行街,是我的初衷,我的梦想;
牛行街,是我向他人说了无数遍的一个心结,我人生刚刚开始的地方。是我的理想家园,我的梦中王国。
“为何我的眼中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牛行街是我永远的乡愁,我的故土。
(原创,真实无杜撰)